繼去年「劇本精煉場」的讀劇演出後，李偉樂編劇的《水中不知流》(下稱《水》)以香港話劇團「文本特區」系列再現劇場。「文本特區」據香港話劇團的網上介紹，是「以簡約的舞台及技術支援，讓新進編劇的作品獲得亮相機會，測試其劇場屬性及演出的含金量，為進一步優化劇本厘清方向，製定修改策略」。《水》講述的是一漁民林初德大半生的故事，他以船為家，故事從他的個人經歷投射香港漁業的變化，甚至能從昔到今，一窺社會發展的痕跡。
無論是「劇本精煉場」或「文本特區」，劇本都可算是製作的「主角」。是此演出劇本有略為修改，改動最大的應是第三幕的賣艇經紀一角，由一不具名角色改為第二幕出現的火叔愛徒廣仔。據編劇在場刊提及，是因為那個經紀功能性太重、「不太夠力量」，所以將廣仔跟經紀整合在一起，令主角林初德和此角有「情感上的牽絆」。這個改動雖然令廣仔的角色前後變化太大，形象不太連貫，但亦可理解為以廣仔應時代的變化對照林初德的不變，尚可自圓其說，也令廣仔及經理由過場的功能型角色，變為對比林初德的重要配角，讓人對此角色留下更深印象。例如廣仔以自己曾修補船身來強調對艇及初德的有情有義，令初德倉促簽下合同的行動更為合理。此外，印象中女性角色的背景及對白也有所增加，例如劉帶喜的父親是來港水兵，卻拋棄了帶喜和她母親；初德太太玉青為幫補生計，請廣仔幫忙介紹工作等。雖然因劇長所限或未能更多著墨於女性角色，但在演員們的演繹下，即使眾女角同屬「賢妻良母」形，也稍為角色增添了一些獨特的魅力，例如初德母親何細蝦(黃慧慈飾)搞笑、初德太太玉青(馮幸詩飾)「鵪鶉」怕事、初德媳婦程嘉寶(謝芷筠飾)知性。
雖然劇本看似是計劃的中心，但劇本既然是作為一種供演出的創作形式，結合演出方令討論更全面。《水中不知流》是此的「文本特區」版演出，演員的安排意外地產生一種不協調、違和突兀的感覺，而這種安排卻是和演員的演技無關。首先是林初德一角由兩名演員演出，前半生由邱廷輝而後半生由高翰文飾演。林初德是此劇靈魂人物，借林初德的經歷投射香港漁業的變遷，所以要說此劇是他的傳記也不誇張。為處理年齡差的問題，由兩個不同年齡層的演員來飾演此角可以理解。但代價是會稍為削弱林初德這個角色的連貫性，與林初德「不變」的形象相違。而其實是原本的資深演員梁浩邦或臨危受命的助理藝術總監邱廷輝(註)，演一個年紀跨度大的角色相信也無大問題。而且，在「劇本精煉場」讀劇時飾演林初德的許晉邦，演一個從幾歲到中老年的林初德，也很成功地演到少年感、中年佬味及中老年人的固執，甚具說服力。而讓人更感違和的是，分演林初德的邱廷輝和高翰文還要分別兼任林初德的兒子林松根和父親林金火(火叔)，而這兩個角色和林初德其實都有觀念上的衝突，在劇情中幾乎不太可能協調。在演出中，飾演林金火的高翰文在第二幕和邱廷輝飾演的林初德發生衝突，而第四幕演林初德的高翰文又和邱廷輝演的林松根產生矛盾，用文字表達都覺混亂，對初接觸這個故事的觀眾是否有機會造成理解障礙？而且，這個安排亦弱化林初德這個「堅持不賣艇」的固執形象(因其父及子都支持賣艇改善生活)，對林初德故事的投入度不免受到影響。
另一個與此有關的情況就是演員一人分飾多角的弊端。由於資源所限，如果劇本角色較多，一人分飾多角實屬無可厚非。但在此劇卻出現一個有趣的現象——一個演員演一個角色演得太好、太有特色、太立體，以致觀眾感覺上無法抽離，間接影響投入他演的另一個角色。前述高翰文演的父親火叔即為一例，他用一種強硬、火爆的態度關心家人，即使有自己的原則，也總以家人生活優先，形象很立體，高翰文演得和角色融為一體，很有說服力。因此在後半段以高翰文演林初德，感覺就很割裂，反而有點格格不入，因為林初德有時頗自我中心，因捕魚的執著而不理會家人。另外一個更為典型的例子是張焱演的龍叔，曾獲舞台劇奬最佳男配角的張焱演技毋庸置疑，而他最厲害的是將一個原本不起眼的配角演得勁有特色，以他自己的演繹豐富角色，令人難忘。龍叔這個角色本身喜劇感不重，但不知何故包辦了劇中大部分笑點(甚至連笑點擔當的外國人丈夫亦被比下去)，和陳煦莉飾演的龍嫂極為合拍，共同營造出輕鬆愉快的氣氛，出場時笑聲不斷。張焱除了在第二幕及第四幕飾演龍叔外，在第三幕飾演和林初德發生爭執的買家一角，是個完全的反派人物，毫無喜劇成分。由於張焱演的龍叔太過歡樂，反而稍為削弱買家和林初德起爭執時的緊張感。其實張焱演買家也是繪形繪聲，恰如其份的，甚至如果他只是飾演買家一角，買家在他的演繹下也有可能變成另一個經典角色的。相對之下，慶幸周志輝除林十五一角後無需分飾他角，因為周志輝和林十五實在太「人角合一」，如果他再要分飾其他角色，說服力一定會大打折扣。
除了演員安排外，劇本如能就演員作出輕微調整，相信觀眾的投入度會更大。正如筆者在前文〈《水中不知流》︰期望在舞台與你們再遇〉提及，《水》要搬上舞台演出難度不小，其中多個年紀小的角色是一大難點。第一幕有多個年紀小的角色出場，包括劉帶喜、林初德、黎久興及黎小倩。其實演員們演年紀較小的角色都不算太違和，只是如果不以小演員演出，是否能將角色年紀稍為調整(如劇本設定似是小學生，調整到初中學生)，令演出可更為配合。這樣說對臨危受命的邱廷輝或許不公，但邱廷輝佬味太重，演少年勉強可以，演孩童就有點吃力。此外，林芷君飾演的孩童林松根和林凱澄，因演員氣質偏幼齡因此頗為合適，但一些對話和動作如能稍作調整，也會減少年齡相距太大造成的尷尬感，例如林凱澄吻別爺爺。此外，亦可留意下演員安排和劇本內容是否產生矛盾，導致「出戲」，例如林初德一角無可避免要由兩個演員分演，最後黎小倩重遇林初德，類似「你無點變」的對白就讓人有點哭笑不得。其實，第二幕邱廷輝演的林初德和黎小倩(杜豔珊飾)的談情戲演得越和諧甜蜜，後段高翰文演的林初德和黎小倩的重遇就更顯違和。如劇本不調整二人的距離感，感覺就很突兀。
題目提及「物是人非」，但「人非」不一定是負面的；在製作上，以另一班演員演出同一個劇本，或者不同的演員配置，能演出不同的韻味。更進一步，在香港話劇團的策略下，文本能以不同製作形式、不同選角、不同導演組合再三演出，是否能演出林初德的「平行時空」？例如在另一版本，劇末從原本林初德由「走」變「唔走」，改為「唔走」變「走」，讓林初德徹悟放下、隨水而流，這發展也看似有趣。讓我們期待在舞台與另一個時空的你們相遇。
註︰梁浩邦因傷未能參與演出，故角色由邱廷輝擔演。
劇名：《水中不知流》
劇團：香港話劇團
地點：香港話劇團黑盒劇場（上環文娛中心8樓）
觀劇場次：2024 年5月27日 晚上八時
場刊︰連結
圖片來源：香港話劇團網頁
文章列明作者，歡迎引用、 連結或轉載。
#水中不知流 #香港話劇團 #文本特區 #李偉樂 #陳嬌 #邱廷輝 #高翰文 #周志輝 #張焱 #黃慧慈 #陳煦莉 #馮幸詩 #謝芷筠 #林芷君 #黑盒劇場 #香港劇場 #劇評
發佈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