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進進戲劇工作坊(下稱「前進進」)藝術總監陳炳釗在文章〈三年共桌,復常不復回〉(註一)解釋「三年共桌」計劃的來由:在劇場因疫情被叫停的期間,他常常會想到「重遇」一詞。他認為劇場原是一種很Collective的藝術場所,是群體藝術,他希望讓劇場「成為一個交流的平台」,讓人們連結在一起,就像「和陌生人和生活上的他者坐在同一桌子前,彼此聆聽,對話」。計劃現有十名成員,來各不同的劇場崗位、曾參與不同類型的創作。此三年間有一系列的活動,如展演、讀劇、創作沙龍、工作坊等,讓成員互相學習、持續進修和協作。2025年是前進進「三年共桌」計劃的最後一年,本年以「見製作·見天地」為主題,其中「種籽Show Room」展示四組創作團隊的最新創作概念。此以筆者以陌生的「鄰桌好事者」身份,分享一下對四組演出的一點看法:
妙不可言一世無憂自保課程
形式為主創羅妙研將她對保險此題目田野考察的經驗,包括她投考保險中介人資格考試及和多位保險經紀的訪談,構建成獨白稿,配合其拍擋陳顯龍和他的朋友、以爵士自由即興的表演交織成一段演出。正如某位演後談的觀眾總結,(大意是)保險和爵士樂是兩個極端的主題,前者規劃後者即興,前者有時被冠以「呃人」等負面標籤而後者講求真誠,因此羅妙研將兩者二合為一,大膽創新但處理難度不低。前段靜態投影保險中介人資格考試教材、而羅妙研在上劃線寫字表達感想,配以爵士音樂,一者視覺一者聽覺,較能以和諧、協調的形式呈現衝突內容。主體內容的獨白文本似乎無仔細處理,因此在表達流暢度上稍打折扣,文字的節奏也較難掌握,未能融和至爵士樂的律動。感受上以爵士的音樂襯托獨白中對保險冰冷的陳述,略感突冗;有時爵士樂聲甚至會蓋過獨白,令焦點變得模糊,而舞台安排讓羅妙研一直坐在較側位置,也深化了這種焦點游移的問題,或者羅妙研在樂手間遊走,更能在視覺上達至兩種形式、兩個項目混和的感覺。羅妙研在演後談中將保險視為人以資本對抗命運的手段,此說法非常具戲劇性、浪漫,有藝術家的觀點及詩性感受。但這種戲劇性又浪漫的想法在較零散、描述性的文本內容中未能體現。現時文本較重陳述,如更多詩性、感受性、甚至是戲劇式的敘述,內容會更為深刻。
林葉的城市紀念碑
創作改編自黃怡小說《林葉的四季》,分上下兩場,各由高棋炘及徐曉雯導演,以木偶和物件呈現童年、城市、母愛。兩場風格迴異鮮明但不見割裂,恰似對應季節的差異。高棋炘導的上場細緻温柔,場景如燈光投影出的城市天際線、用點燃線香構成煙的動態,兼具意念及美感,呈現一種孩童的奇想、又透露一種孩童和城市及母親關係的親密感。下半場徐曉雯奇招百出、想法新奇,以樹葉編織成的面具不但構成趣味的視覺畫面,饒有深意;利用牛棚劇場標誌性的兩條柱以保鮮紙構成牆壁再在上面作畫,活用空間特性,讓人意想不到。過場的燈全暗及即場演奏的背景聲效,不但有效處理過場問題,更「擲地有聲」。更深刻的是演奏聲效的藝術家大搖大擺地行過觀眾席然後坐在地下一旁,令人聯想到城市不時見到穿著奇裝獨行的「藝術家」,雖然不知是否有意為之,但確表現一道親切的城市風景。主創及演員陳庭軒的演繹充滿生命力,他兼具想法及實踐概念的力量。末段跳彈床的他在漸暗的燈光中保持堅定的眼神,讓人想到日漸昏暗的城市仍舊殘存的微光。整個演出很好地表現了實驗劇場不必看得明但要讓人有看完想再看、想了解多點、甚至閱讀原著的衝動。唯一要雞蛋挑骨頭的是部分轉場稍長,收拾道具換景又太有作業感,和全劇用物件講故事、詩性的調子形成較大落差。
生產藝術
譚玉婷和育有孩子的藝術工作者盧詠琪透過對談及展演,探討「母親藝術家」這個主題,包括她們如何兼顧母職及藝術工作、她們生育後對藝術工作有何正面影響(如演一個母親更有說服力)。「母親藝術家」是一個創新又切身的角度,「創新」謂觀眾很少會見到一個真懷孕的演員,這個族群可能一直被人忽略;「切身」是指演藝工作者道出自己的故事,為己發聲,體現了藝術為無聲者發聲的價值。整個演出充滿真誠,用孩子的視角「拷問」母親兼具童趣及尖銳性。除第一段母女訪談,後面每一節篇幅感覺較短,用現場訪談和錄音的形式表達感受,訊息直接但藝術上可能太過「直白」,如果有不同形式的渲染可能更有藝術效果。主題可以有更大發揮空間,例如產假數量、職場歧視、身兼母職等問題是在職母親普遍情況,如何收窄至「母親藝術家」或要有更多討論;其他因素、例如伴侶取態、有否其他支援、工作環境、崗位都會影響母親藝術家的處境,這些討論都可以更立體地探討母親藝術家的處境及心境,更多不同類型的故事、更多不同角度的探索或讓這個演出更加豐富。
血的探索——仇恨實驗室
整個演出分為兩個部分,第一部份以李智達編寫的劇本作讀劇演出,劇情分為兩個故事,一個故事是一愛滋病感染者收到神秘要求,希望得到他的病毒注入體內,主角對這種健康但希望受到感染的群體產生厭惡,希望將之揭發。第二個故事是一個女孩因意外受傷而無法記憶,每一天就重覆她準備去舞會的情境,其母對女兒的男朋友心生怨恨。由於這個讀劇是未完待續的,只從演出的部分未能領悟到這兩個交叉出現故事的關連性,以致現時感覺似互相干擾多於互相配合。其實單以故事性來說,兩個故事戲味也很濃郁,即使獨立作為一個演出其實也有足夠份量。探討仇恨的主題可以理解,但「復仇」的行動又似尚未展開,又不知道現時演出佔全劇比重,所以難言是否「貼題」,和魯迅的《鑄劍》又有何關連。第二個部分是黃朗然以魯迅《鑄劍》為框架來探索「血」這個意象,或許是欲以演員的身體律動及血為載體,探討《鑄劍》中的眉間尺在現代是否能成功復仇。一些現代概念的運用,如「外判」復仇是有啓發性的,但正如主持人在演後談中提到的問題,《鑄劍》或金庸武俠小說所描繪的「古代復仇」,可能只是虛構作品中的想像,以致此作探討焦點似乎從「古代vs現代」變成「虛構vs真實」。如果要說「血」的探索,是此演出中「血」的故事性和意象性不算明確。不似某些演出的「血」因為其劇情具有較直觀的聯想(如指涉死亡、暴力、血親)。如果要說《鑄劍》和血的關連,甚至以血鑄劍可能比復仇的意象更加鮮明更具故事性。此外,枱中央的一大盤血、以及將血灑在不同位置的處理,似乎將血這種凝縮、珍貴、生命的象徵「廉價化」了,舞台美感也屬見仁見智,是用意還是呈現問題,可能要有完整的演出方能驗證。
有些觀眾有時覺得作品不好是創作不夠用心,但實情可能不是不夠用心而是太過貪心:創作者用迂迴的表現方式促進觀眾感受、思考,而忽略了觀眾需要足夠線索才能有效推論,符號轉變不到意義;創作者想表達的太多太複雜,忽略觀眾的認知有局限,有時難以自行作有效的連結及想像。總的來說就是創作者想跑得更快走得更前,有時或會忽略身後的觀眾未能跟上。「三年共桌種籽Show Room」能讓創作在萌芽階段面向觀眾,觀眾給予回饋作為一種參考(只是參考,不一定要照單全收的),在實驗性和觀賞性間有望得到平衡。劇場創作始於群眾亦應面向群眾,期待更多劇場種子破土(牛棚)而出,發展成茁莊的樹木甚至茂盛的森林。
註一︰見〈三年共桌,復常不復回〉(來源︰前進進戲劇工作坊「三年共桌」網頁)。
劇名:《妙不可言一世無憂自保課程》、《林葉的城市紀念碑》
主辦:前進進戲劇工作坊
地點:牛棚劇場
觀劇場次:2025年3月1日 下午三時
網站:網頁
劇名:《生產藝術》、《血的探索——仇恨實驗室》
主辦:前進進戲劇工作坊
地點:牛棚劇場
觀劇場次:2025年3月8日 下午三時
網站:網頁
圖片來源:「三年共桌」在ARTMATE的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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