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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號病房》︰無法抹去的蒼白

「陳洛零」的個人頭像

劇團設計對白及藝君子劇團聯合製作的《六號病房》(下稱《六》),改編自俄國著名劇作家契訶夫寫於1892年的小說。內容講述一所醫院的精神科醫生,逐漸失去對生活、工作的熱情,而在一次偶遇的機會下與「六號病房」的一名精神病人傾談,卻發覺此名患妄想迫害症的精神病人是唯一能和自己進行深度對話的人。醫生在六號病房的逗留時間日久,卻引起了其他醫生的懷疑,疑心醫生同樣患上精神病。醫生被迫離開工作崗位,其後更被困在六號病房,最終孤獨死去。故事引發對何謂正常、何謂失常的思考,也探討人與人之間關係,甚至嘗試觸及人生的意義等大課題。由於篇幅所限,本作當然不能鉅細無遺地將原著小說的情節呈現舞台,而只能取其輪廓,因此劇情看似略顯單調,加上演員發揮或稍欠個人色彩,而配合近乎純白的舞台,整體呈現一種蒼白感。

劇情上,故事採取了有趣的敘事角度,一名精神病人李倩婷理性、客觀地回憶自己的病發經過,呼應了題旨中對何謂正常的疑問。李倩婷的敘述是引人入勝的,在演員黃呈欣的演繹下,她自述如何裝作正常人,都自帶一種戲劇感,甚至觀眾可以想像没有演出來的畫面,例如她如何疑心別人要加害她。而另一主線吳奕華醫生的失常也不失黑色幽默︰看似是權威的精神科醫生,卻被重覆刻板的生活磨蝕,逐漸失常而不自知(例如翹班);而他傾家蕩產式借錢予朋友而令自己一貧如洗,本身就是極瘋狂、非理性的行為。兩個角色在「正常」和「失常」的界線來回交錯,深化了對「何謂正常」的思考。然後,劇情到後段的推進是相對單調呆滯的,李倩婷和吳奕華二人經常長篇大論地發表「偉論」,這種發表觀點的手法未免過於平舖直述,而且佔劇情篇幅不少,感覺似聽評論而非看故事。相較之下,一些較戲劇性的衝突卻被淡化,例如吳奕華被送入「六號病房」的經過及後續,都未見有太大激烈的衝突場面。雖說如此,精神病人嘮叨發表偉論,其實頗符合大眾對精神病患者的刻板印象,在重覆、意義不明的自言自語中,精神病人的話語漸被忽視,旁人對他們亦失去耐性(包括觀眾)。當吳奕華被困在「六號病房」而被定義為精神病人時,他就失去了話語權,而即使吶喊爭扎,也無法得到旁人對其荒謬待遇的回應。在這個層面上,《六》的劇情處理側重於呈現人物心境狀態而非追求戲劇性的場面,不無道理。

在角色演繹上,黃呈欣能收能放,演正常時很正常,演瘋癲時很瘋癲。當她憶述自身患上妄想症時,她以一個醫生的身份,用專業客觀的口吻來講述一個他人的故事;但當她以相同的口吻去講述她妄想的內容時,又令人察覺到當中的違和感。而最後她身心都成為「瘋子」,在六號病房大叫大嚷,像一個大眾認知的精神病人,或者說裝一個大眾認知的精神病人。李倩婷呈現的角色狀態是含糊又豐富的:含糊是指她演活了正常和失常本身含糊的界線,極端的理性本身就是一種瘋狂;豐富是指她以數個片段交代李倩停的過去,但塑造的角色已很立體,你能夠理解為何場刊形容李倩婷被認為是「整個城市中,唯一一個正常人」,如果有機會實在想和李倩婷對談一番。相較之下,其他病人的演出就較功能性而略欠個人色彩。或者是與預期有關:演員黃瑤本身有「瘋女」感,感覺應該頗適合演歇斯底里的角色,但她的精神病人角色只是呆坐,沒有太多發揮;歐啓發形象是知性精英的,演精神病人應該頗具新鮮感,但雖然他演的「弱能兒童」具說服力的,但就稍欠驚喜。許晉邦演的馬輝頗耳目一新,但相較於鮮明的奇異造型,他演的數個角色都是較內歛的。雖說如此,三位配角的演繹不算突出卻未必是件壞事,因為三位演員除精神病人外要同時兼任眾多其他角色,例如醫生、董事主席、區議員等,據場刊顯示一人最少分演五個角色,如一個角色演繹得太鮮明突出,或反而會削弱演其他角色的說服力。現在每個角色都演得恰如其分,色彩不濃重,反而較平衡,也易突出兩個主要角色吳奕華和李倩婷。

在其他相關的設計方面,相較於宣傳品上較誇張、略帶驚悚感的設計,又或是在入場前要求觀眾必須帶上的手帶,舞台設計卻偏向簡潔單調。場景模仿典型的醫院格局,除有顏色的長椅外,整體近乎白濛濛一片,舞台圍以白布,中間放置病床。雖然劇情提及六號病房的環境惡劣,令人不堪忍受,但舞台設計光潔明亮,其實頗難展示這種無法忍受的惡劣環境。即使到中段精神病人將藍手套等醫療物品灑落一地,令環境看似較為凌亂,也遠不至於令人難受。因此製作在舞台設計上,似乎並不追求以陰森可怖、凌亂骯髒的場景來突顯六號病房病人的困境,而反而似以慘白的環境,來映襯人生中的單調苦悶。因為佈景不屬真實場景的模仿,它除了是六號病房外,它也是診症室、吳奕華中產的家、酒店以及吳奕華後期的劏房。而無論吳奕華置身怎樣的環境,吳奕華那單調乏味、空洞蒼白的生活仍舊没有改變。在這種理解下,本劇佈景即或可能因為製作預算而顯得簡陋,也無疑是配合主題及帶有象徵性的。

本文題目及開首形容此劇「蒼白」,雖有略批此劇單調、稍欠劇味的意思,但也意欲總結此劇風格的統一,以及「白」的有意為之︰「白」不但是作為一種平衡的手段,也在意識形態上,呼應六號病房以至整個城市精神面貌的「慘白」,也反映吳奕華等人內在的空虛蒼白。李倩婷的「清醒」(或「瘋狂」)是一道亮光,但它終歸會被這種無法抹去的蒼白淹没,裝作「正常」也許正是這個時代的悲劇。

劇名:《六號病房》
劇團:設計對白藝君子劇團
日期︰2024年7月6日 晚上八時
地點:香港兆基創意書院多媒體劇場
網站︰《六號病房》ARTMATE的頁面

圖片來源:《六號病房》在Artmate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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