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打劫》(下稱《你》)是由本地劇團「舞台山莊」及內地導演饒曉志成立的「曉年青劇團」主辦。《你》的藝術總監及編劇皆為饒曉志(另一編劇為馬一柏)，饒曉志於2009年執導了同名的喜劇作品《你好，打劫》，該劇獲得了「第二屆全國戲劇文化奬·2011小劇場優秀原創劇目大奬」。參考網上資料，本次演出應該是該劇的香港版本。有趣的是，本劇的出品人為劉德華(對﹗就是那個劉德華)，導演是張達明(對﹗就是那個張達明)，由本地演員擔綱演出，因此本次製作可算是中港合拍舞台劇。一套作品有時被冠上「以偏概全」的負面評價，被批評為偏頗、忽略整體性。但此文容許筆者以「以偏概全」來表達《你》的優點——是以「概」寫整體、以少數投射全體。以下就《你》中的三個「概」來淺評此劇︰
第一是本劇的「概」念化，雖然是喜劇，但劇情並不胡鬧膚淺，不失對事理的探討。《你》的劇情講述兩名劫匪打劫銀行、挾持四名銀行職員。但在挾持的過程中，屬於「打劫」的劇情，例如和警方對峙的部分未算有太大推進，反而是眾人在銀行中頗哲學性地討論各種社會問題。當劫匪Sunny(楊偉倫 飾)解釋他為什麼要打劫時，他不是講述他背景有多悲慘，而是控訴社會的不公平——就像椅子疊成的金字塔一樣，無權無財者只能被壓在社會底層，不是靠所謂的「努力」就可以逃脫這個固有架構。其中劫匪Ben(麥沛東 飾)一段數白欖式的「咩咩費」獨白是全場高潮，真實地批判現代社會眾多的「咩咩費」其實就是「打劫」，只是因為它們被包裝得冠冕堂皇，人們便不為意他們「被迫」繳費的本質。當然，劇情將「咩咩費」概念化為「打劫」或許是有點泛論化，事實上部分費用是出於消費者行為，消費者有權不使用不繳交。但挾當期社會關注的垃圾徵費問題，這個「打劫」概念仍然能牽動觀眾情緒，獲得全場共鳴激讚。另一個概念化是將打劫用的「槍」及「手榴彈」比作「導演」及「贊助商」，幽了商業方一默。劫匪以槍威脅銀行職員演戲，劫匪以槍比喻為導演，取笑導演要求演員跟從指示演出的絕對權力。但作為贊助商的手榴彈的權力又凌駕在導演之上，一言不合就可以將所有東西化為烏有。即使此舞台劇罕見地獲商業贊助(感謝道地的完場贈飲)，也不避諱取笑贊助商權力之大，可見此劇格局。《你》劇中曾嘗試打破第四面牆，例如Sunny向觀眾講述每幕劇的主題(例如某一幕叫「改寫劇本」)，或者是源自於原著中四幕「求知、求同、求證、求解」，但此概念就未算很貫穿全劇，略令人有「出戲」之感。但總的而言，《你》有喜劇情節，對白搞笑，但也不只是一味搞笑，而是在笑中將社會問題、現象作概念性的呈現，以「笑」講「苦」，在娛樂中思考社會問題。
第二是「概」略化，人物背景故事大幅省略，只道大概。作為主角之一的匪徒Sunny，故事没有交代他為什麼要去打劫，只知道他有一個酗酒父親，但他是否真的窮途末路所以要去打劫，劇中没有詳細交代。而另一匪徒Ben的背景就更撲朔迷離，他「似乎」只是一個普通人，過著普通的生活，「似乎」只是前一天剛巧碰上了Sunny就一同去打劫。兩個匪徒的背景是不清晰的，他們似乎有打劫的動機但這個動機又不算太有說服力，當中打劫的準備也没有很仔細談及。有趣的是飾演這對劫匪拍檔的偏偏是《正義迴廊》中的楊偉倫和麥沛東，他們在戲中分別飾演張顯宗和唐文奇，具豐富的人物形象及作案動機。恰好和《正義迴廊》的主角相反，《你》中的兩個劫匪人物故事被高度概括，他們的人物形象是較單一的，例如Sunny是「口水多過茶」、講原則道理的劫匪；而Ben則迷戀Icy，很注重健康。但人物形象單一是否一定是負面的？在此劇就並不盡然。恰好是因為這兩個匪徒角色形象較單薄，反而和其他四名銀行職員演得頗平衡。楊偉倫和麥沛東是比較有特點的演員，加上演員知名度較高，如果再演出兩個人物形象複雜的角色，他們就會變成聚光燈永遠的焦點，令其他角色隱形。但《你》劇其實更似群戲，四個銀行職員各有故事，才會令他們從人質變為匪徒的橋段顯得合理。因為六個角色演出平衡，没有誰比誰搶戲的問題，最後兩名匪徒和四名銀行職員「埋Team」，就很能營造團隊的感覺。
第三是「概」括化，如前所述四個銀行職員各有故事，但他們的處境也可被概括為「不自由」。魯文傑飾演的銀行經理看似人生嬴家，但實質他受父母所控制，不能自由地求學，也無法自由地表達他的性取向。飾演銀行職員Hanks(巢嘉倫 飾)是一個老婆奴，事事聽從太太指示，煮飯家務樣樣齊，受千般責難仍然罵不還口。蔡頌思飾演的Icy是一個受愛情束縛的人，他仍舊迷戀他出軌的丈夫，只求與將離婚的丈夫食最後一餐飯，愛得卑微。黎逸正飾演的銀行新人Cruise看似自在，相信努力能夠改善生活，但他活在各種壓迫下而不自知，到頭來女朋友要和他分手，他才知道一切徒勞無功。四個職員的故事未算有太大新意，亦未構成太強的戲劇衝突，除了「毒殺丈夫」外發展都較平淡。但概括四個人處境中的「不自由」，令銀行職員最後成為匪徒、亡命天涯的橋段變得合理，也倒有被迫上梁山的命運感。本來人生都各有難處，而這一場對其人生翻天覆地的劫案，可算是對其不自由人生的一個解放，一無所有時才真正了解原來甚麼也可以放下。這個「不自由」的狀態若對應其人質的身份，這個人質到劫匪的反轉，是否意味著解除束縛、奔向自由的一個選擇？
《你》劇在內地獲得優秀原創劇目大奬，據網上資料此劇在中國內地巡演超過200場，也在台灣劇場出演過，加上本次在香港演出，也可算是一種兩岸三地的文化交流。此劇商業上的成功，或許也反映此劇的訊息獲得廣泛認同。它以一種荒誕喜劇的形式來抒世人處境之「困」，讓人察覺社會中各種隱形的「劫匪」。《你》似是講述一個不可能發生的劫案，是個別事件，但它所投射的困境——每天被「你好﹗打劫﹗」，難度不具有廣泛共同性嗎？
(後記︰非常欣賞舞台山莊為是此演出製作的利是封，印有「你好，發財﹗」。逗利是這一行為，是否很有「你好，打劫﹗」的感覺呢？)
劇名：《你好，打劫﹗》
劇團：舞台山莊、曉年青劇團
地點：香港藝術中心壽臣劇院
觀劇場次：2024年2月4日 晚上八時
網站︰《你好，打劫﹗》ARTMATE的頁面
封面圖片來源：舞台山莊 Facebook頁面
文章列明作者，歡迎引用、 連結或轉載。
#你好打劫 #舞台山莊 #曉年青劇團 #饒曉志 #楊偉倫 #麥沛東 #魯文傑 #巢嘉倫 #蔡頌思 #黎逸正 #壽臣劇院 #香港劇場 #劇評
發佈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