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飛行城市》(下稱《不》)是B Drive Theatre 導演計劃的兩個製作之一(另一個為《一念之間》（註)）。據劇團B Drive Production 的資料，這個「導演計劃」旨在讓有興趣當導演的團員「嘗試並學習如何成為一位導演，並同時鼓勵創作」，因此製作似乎以「導演」先行。《不》的導演是姚金寶，而編劇是姚金寶、江國健(亦是早前iStage《無心撞鬼上環仔》的編劇組合)。由於導演及編劇團隊是同一人，因此整體演出比較連貫完整，將劇作的訊息(筆者自認為的)以巧妙的隱喻傳遞出來。
首先，《不》的劇情節奏把握得宜，在平緩的劇情中突然加入具戲劇張力的衝突點明主題，令看似散亂的劇情透過此主題得到有意義的連結，呈現清晰的脈絡。《不》的劇請簡介提及此作五章節，四個關於UFO的故事。首段情節描述一對男女行山時欲作表白但又鬧翻之際，卻遇到不明飛行物體；第二個故事講述外星人來到地球尋找貓咪公主繼承王位，但貓咪公主卻選擇留下；第三段情節是一位長居地球的外星女孩在臨離開地球之際，遇到UFO發燒友的故事。只看頭三個故事，三段劇情除了都是與「外星人」有關外，彼此未見太大關連；三段情節其實又頗平鋪直敘，除了一些小爭執外，未有太大戲劇衝突，節奏較慢。正當筆者納悶編劇意圖、欲「吐嘈」情節過於瑣碎時。第四個故事卻有急轉直下之感︰一位母親極力否認女兒的存在，和她的兒子起爭執，而最終在某些狀況下，弟弟不得不一同否認其姐姐的存在。母子為姐姐是否存在起極大衝突，加上在場的一名痙攣但欲說話的老人，場面極為混亂，緊張亦富有張力；而「不明」組織的到來，不但製造另一場衝突，亦為此劇隱喻提供更多線索，助揭示主題。這段劇情將平緩的敘事猶如過山車般過下俯衝，製造驚恐，郤令人驚喜。而點明主題後回顧首三段劇情，又覺其中心思，一些看似不合理的設定又在此主題下變得合理。而最後一段劇情返回劇首一對未能表白的情侶，男方受外星人迷惑，女方欲喚醒男方而對其真情表白，大團圓結局。這個結局除了首尾呼應、令結構更嚴密外，亦深化主題，提出了另一種「可能性」。
法國著名作者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1915-1980）曾提出「作者已死」，指當作品完成一刻，作者就和作品無關係，剩下的就是讀者對作品的詮釋。所以在此筆者決定以「編劇已死」的態度，以觀眾的身份去看《不明飛行城市》傳遞的訊息。首先，是作品對「去」和「留」的探討。第二個故事講述一個拒絕離開的外星貓咪公主，因為她對其奴隸(即貓主人)留有感情，亦對她住的地方產生依戀。但與此形成對比的，是貓主人準備移民外國的女友，因為女友的離開，貓主人顯得頹廢失意。第三個故事提到一個在地球住了多年的外星人，終於要離開地球返回外星，與之對比的是一個留守舊村的阿叔。外星少女希望城市不要變得太多，她怕認不到此城回不了來，阿叔為她留下了此地坐標。其實，「去」、「留」幾乎是本城此數年最關注的議題之一，因為幾乎每個人身邊都總有至少一個認識的人要離開，而不少人也不免因為此離散而感到傷感。而另一方面，有人去亦有人留(也有人來)，留下來的人是抱有甚麼想法，如何面對身邊人的離開？其實這都是很值得探討的主題。第四個故事借一個矛盾的母親，表達了要活著所以要遺忘，令人心碎，也反映了這類人處於的困境。但如前文所言，最後一個故事提出了另一種「可能性」——要活著所以要記得。喚起記憶、重新建立/修補關係或者是一種脫困的出路。能以原創劇本直接寫出本城此刻的處境，反映集體意識，是這個劇本的時代意義。
劇本篇幅較短，呈現上主題先行，如果要寫一個更大的結構，各條故事線的開展要更加豐富，讓人物形象更加紮實。但另一方面，以現在短的篇幅來數筆刻劃角色，已讓人對角色留有印象，頗有遊戲角色中的「怪咖」之感。在謝幕時製作團隊提到演出的皆是業餘演員，但筆者認為此演出的演員的感染力不輸專業演員。或者是因為共情所以投入角色？個別角色比較非典型，能夠演得具說服力頗為難得。本劇最深刻的一個角色是前文提及的「矛盾的母親」，因為這個角色要表現得複雜——演員是在演一個演忘記了自己女兒的母親，而她演的目的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兒子。在心理上，這個母親是極其矛盾的，因為她不想否定女兒的存在，但為了兒子又不得不否認。她失去女兒感到傷心，她無法悼念這種失去更感悲哀，而這種矛盾、甚至要與家人起衝突，更加劇了她遭受的痛苦。再加上要照顧及阻止一個痙攣老人家衝口而出而引致禍患，更是疲於奔命。這個角色編劇寫得很豐富，而演母親的演員也很成功地將這種矛盾、痛苦、緊張及疲憊感表現出來，讓人感受到這個角色的悲劇感，短短一個片段卻令人難忘。
劇場與電影、電視等演出媒介不同，講求現場感，每次演出都只此一次，亦只能在該時該地觀看到。所以劇場劇本具時代意義，配合該時該地，份外難得。這個由「留下來的人」共同製作的演出，似乎正用自身去核證故事的主題，以劇場透過呈現記憶、建立關係，在困境中生存下去。
註：雖然一個票價兩個演出，而部分演員也參與兩個演出，但《不明飛行城市》及《一念之間》演出應是獨立製作，而本文只就《不明飛行城市》作討論。
劇名：《不明飛行城市》
劇團：B Drive Production
日期︰2024年5月
圖片來源：B Drive Production Facebo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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