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兩套質素不俗的讀劇今年以完整製作(full production)的方式再現舞台︰前進進戲劇工作坊「讀劇馬拉松2024」劇目之一《吉普車》(Jeeps)(註一)，是德國劇作家Nora Abdel-maksoud 於2021年的創作，2024年11月在牛棚劇場讀劇，今年8月在牛棚劇場完整演出。日出前劇場的「Blue Hour Stories讀劇系列」首部作品《真心有L病》(Love/Sick)(註二)是美國編劇John Cariani於2010年的作品，2024年5月在大埔藝術中心504室Central Perk Studio讀劇，今年10月在賽馬會黑盒劇場完整演出。對於曾觀看讀劇、已知道故事內容的觀眾，完整製作的版本可能需要投入更多創意和心力，才能讓觀眾有驚喜、完滿的觀劇體驗，難度更大。筆者曾於去年觀看《吉普車》及《真心有L病》的讀劇，觀畢此兩個演出的完整製作版本後，感到兩劇在以下方面有所提升，讓筆者即使已經知道劇情，仍然能有「想不到」的觀劇體驗。
首先是舞台節奏，相較讀劇，完整製作可以有更多節奏的變化，特別在停頓方面。讀劇演員大多手持劇本，有些排練時間較充足的演出，除了「齌讀」，也會「演」(所以讀劇也會稱為「演讀」)。但即使如此，由於演出以「讀」為主，觀眾主要用「聽」來接收訊息，因此讀劇大多不會有太長的停頓，否則演員望著劇本的停頓可能會被誤以為在查找對白。而在《真心有L病》這一個劇本，面對「有病」的另一半或感情關係，伴侶間其實有很多沉默的時刻，而這種沉默造成的停頓，在讀劇比較難還原，但在完整演出就可以靠演員演出、場景(台、燈光)呈現，例如在「Singing Telegram Man」一場，Singing Telegram Man離場後留下女角Louise倚牆而站，留下一個較長的停頓，昏暗的燈光漸暗，這個沉默表達女角的失落、象徵她對愛情幻想的破滅，這個無聲的畫面實是一張富藝術感的相片。又例如有一場男角Keith在舉行婚禮前要求女角Celia再一次向他求婚，但Celia在一段較長的沉默後表示「我不想」，令這個沉默成為劇情的轉捩點。此外，對於比較戲劇性的場景，節奏或者會很急速，也或者會突然變很慢。如果手持劇本又要翻頁，對節奏會有一定影響。《吉普車》的讀劇演出節奏已很流暢，只是不需手持劇本翻頁，可以對節奏有更佳的調控。爭論的場景語速加快，令對罵的場景（例如公務員阿Ben和阿珊因按樽而被扣綜緩的爭論）顯得更加生動；阿Ben的吉普車無辜被炸一幕，突然變慢的節奏更有電影慢鏡感。
另外，完整演出能更好地表現舞台質感。劇本當然有它自身的質感，但一個完整演出包括台、燈、聲及服飾，更容易體現劇本的質感。例如《真心有L病》的場景設計是很有情調、氛圍的，昏暗的燈光、家具的擺設和角色的服飾除了富美感、有格調外，亦構成一種和劇中情緒相配合的情調。整個舞台就像一間濃縮版的宜家家居(IKEA)，有睡房、書房、儲物室、廁所、陽台、儲物區，而中央的區域則是SuperCenter (劇中虛構的大型綜合零售企業，定位仿如 IKEA)，而角色就在不同的區域上演一段關係中不同的階段，例如在SuperCenter，象徵一對陌生男女的相遇、重遇；在廁所象徵一段關係的解脫(解決)；在儲物室要尋回一段關係中迷失的自我；在陽台要在一段熾熱關係中「抖氣」等。為了對各場的演出區域作區隔，劇團巧妙地運用不同類型、角度的燈光，聚焦在演出的場景。另外，服飾和妝容也都精緻設計，每個場景每個角色都有套對應的服飾，而演員一律化劇場較少見的「曬傷妝」，是象徵角色「有病」？真是時尚又貼題的選擇。而《吉普車》完整演出版的粉紅佈景牆是吸引筆者購票的原因之一，《吉普車》的劇本本身是一種偏向「童趣」的荒誕色彩（例如用小童去求職、黏在坐椅的香口糖、Angelina天真的殘忍等)，佈景裝置浮誇的粉紅用色及「撞色」設計(粉紅牆撞藍色枱)，都配合劇本這種童話式的荒誕感。另外，荒誕感的其中一個呈現面向是「不合比例」，或放大或縮小，而《吉普車》則用了放大。除了沿用讀劇中放大版軚盤外，阿明異常大的大肚腩、Ben放大了的領帶，阿珊特別大的袋也有這種荒謬的放大。其中有趣的是，常見的物件在時尚擔當的Angelina身上竟產生這種不合理的放大，例如Angelina使用的手袋和水壺，竟然產生一種違和的荒誕感。此外，Angelina身上的裙子像是菠蘿，結合宣傳劇照手持的菠蘿，不知是否呼應她在劇中「炸彈人」的身份呢？（土製炸彈有「菠蘿」的戲稱)。最後，文本中有一幕是孩童從攀石牆紛紛倒下，這個戲劇性場景究竟要如何在舞台呈現呢，是此演出使用大量的紅色波波一剎從粉紅的牆身上方倒下，製造視覺衝擊之餘，紅色波波象徵生命、形狀又像六合彩使用的彩球，是具意象的處理。
兩劇在製作上都就「觀眾」作了特別的安排，特別是座席方面，這些安排能配合原著劇本的世界觀，值得一記。《真心有L病》特設「關愛座」(必須購買一對，價錢比一般席稍高)，觀眾的坐席會被安排在場景中。過場時演員會帶著觀眾調動座位，又或是和觀眾做一些小互動，例如拍照。這個安排難度不低也要有所取捨，例如關愛座的觀眾視線會受阻而且亦會被其他觀眾時刻注視，或會干擾觀眾席對演出的注意力；但劇團向難度挑戰，亦有以下實際優點。第一是靠和觀眾的互動處理掉過場繁瑣重覆的問題，九個場景有八個過場，而且演員換裝需時，長時間、重覆的等待很容易磨掉觀眾的耐性。和「關愛座」觀眾的互動一開始看來有點功能性，例如換位，但及後亦能變出心思，例如改變伴侶，送上禮物等，讓過場亦變得有趣。其次這個安排亦相當配合劇本，例如SuperCenter像IKEA，在這個場景總會見到陌生男女坐梳化、躺睡床等，人來人往，關愛席的觀眾能成為真正的「人肉佈景板」。另外換伴侶的安排，其實也饒有深意——你的另一伴(侶)不一定是你的另一半（靈魂伴侶)，和劇中要傳遞的訊息是相符的。此外，《真心有L病》放棄了常用的賽馬會黑盒劇場出入口而用白田街入口，加設演前演後展覽，展示演員排練的感想、劇服設計圖，又讓觀眾留言等，花心思地提升及延長劇場體驗，實是和觀眾搞好關係的「菁英」劇團，沒有讓人失望。《吉普車》則需要觀眾在入場前轉動攪珠機、抽出座席(分前排貴賓席和一般席)，呼應劇中因運氣而得到財富的一群。另外入場前有一個簡單的問卷，大意是你是否支持劇中以抽籤決定遺產的制度，在劇中公佈的問卷結果是虛構的，真實的結果在完劇時才會公佈。雖然這個問卷設計對引起觀眾思考效用有限，但作為劇中誤導觀眾的戲劇設計，又或是劇前的暖場方式讓觀眾投入劇情，也或許有一定效果。
現時各劇團會因不同原因以讀劇形式演出，例如製作目的、預算、排練時間等，而能在讀劇後進行完整製作，某程度上保證演出質素，否則如讀劇的反應都一般，就更不用說再花資源進行完整製作。有戲言買舞台劇票如開盲盒，或者選擇曾進行過讀劇的舞台演出，都可以減少「中伏」的機會。偶然看到網上有關百老匯戲劇會做預演(preview)、但香港因資源及場地問題很難採用的討論，其實「讀劇」某程度都可以算是一個市場篩選、測試演出效果的方式。反應良好的讀劇演出，希望劇團不要只「志在讀劇」，而是能繼續走下去，讓讀劇的回饋能結成完整演出的果子。
註一︰有關《吉普車》讀劇版本，可參考本站文章︰〈《吉普車》(Jeeps)——荒謬可笑後的一絲悲涼〉。
註二︰有關《真心有L病》讀劇版本，可參考本站文章︰〈《真心有L病》——我們該如何走下去〉。
劇名：《吉普車》(Jeeps)
劇團：前進進戲劇工作坊
日期︰2025年8月28日 晚上八時
地點：牛棚劇場
網站︰連結
劇名：《真心有L病》(Love/Sick)
劇團：日出前劇場
日期︰2025年10月23日 晚上八時
地點：賽馬會黑盒劇場
網站︰《真心有L病》ARTMATE的頁面
圖片來源：《吉普車》及《真心有L病》在Artmate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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