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的空間》(下稱《凶》)是香港話劇團新增表演形式「文本特區」的首個演出，「文本特區」據香港話劇團的網上介紹，是「以簡約的舞台及技術支援，讓新進編劇的作品獲得亮相機會，測試其劇場屬性及演出的含金量，為進一步優化劇本厘清方向，製定修改策略」。而是此演出的劇本《凶的空間》，是早前「劇本精煉場」讀劇的五個劇本之一。對此記憶猶新，是因為筆者曾嘗試購買當時的門票卻早早售罄。早前他擔任編劇的《半桶水》，在香港話劇團黑盒劇場演出，門票也是在加場後售罄，又令筆者感「失諸交臂」。因此對編劇許晉邦的印象，是他應該頗「賣座」。觀畢是此《凶》的文本特區演出，不難理解許編劇的作品為何有市場。
《凶》以一個有趣、幽默、「好笑」的方式講了一個「貼地」的故事，以誇張的戲劇衝突，重現日常會遇到的狀況，引起共鳴，令人會心微笑。《凶》講述一個失戀租客交吉的日子，陰差陽錯，令一屋齊集租客、「買家」、睇樓的租客、經紀及業主，上演一場鬧劇。劇情中段因為單位飛來一隻牙，令間屋頓變「凶宅」，爭論先從租約是否成立，轉而到對凶宅的哲學性討論，再論及人性、人情。《凶》作為喜鬧劇，它無疑是「好笑」，喜劇感「交到功課」。雖然劇中女主角形象比較悲情，但其他角色如經紀、睇樓租客及業主，其形象都是比較誇張活潑。李妮珊飾演的女經紀是由內地到香港打工的新人經紀，她除了一腔熱情外，更是一口鄉音，活潑惹笑。而業主為說服其他人不要記錄他的單位為「凶宅」，不惜扮鬼上身；另外他搶過「殘肢」將牙吞入肚，自言自己就是「陳屍點」，而女主角吐嘈他「咁都得」一段，笑位精準，令人難忘。除了「好笑」之外，劇情雖以誇張的方式去製造笑點，但選材卻很「貼地」。例如業主收樓屈租客弄壞單位，因而要扣除按金，就感覺很貼近現實；網上交易平台「買家」在進行交收時殺價甚至要求免費，也應該真有其事。此外，劇情圍繞「住屋」，以「凶宅」一概念推進劇情，衣食住行已是人基本需要，以「住」為題講述各角色為生存不擇手段，自然不難引起共鳴。最後，劇情不只講了一個好笑的故事，也嘗試從角色的和解中帶出一點道理，例如我們內心是否有空間關心另一個人，算是將主題稍為昇華，引起思考。
「文本特區」介乎在讀劇及一個完整的演出之間，似乎劇本還有機會優化而再作正式演出。如劇本在以下幾點能有機會再優化，或者可以更充實流暢一點。其一是人物的塑造，劇中幾個角色的資訊有限，令角色的立體度稍稍削弱。以女主角為例，我們知道她被男人呃，但騙了她甚麼以致她如此憎恨男性，我們無從得知；我們亦知道她被拋棄，而婚戒也被前男友拿走，但她為何如此窮困，連新租單位的租金也只能靠交還的按金支付，甚至要拎別人的飯盒，觀眾則無從得知。缺乏這些訊息，比較難對女主角的處境產生同情。此外，業主由之前的氣勢迫人，到其單位變成凶宅後的卑躬屈膝，戲劇感十足，但轉變太大。單位變成凶宅固然慘情，但又未於去到扮鬼毫無尊嚴的地步，業主是否也有隱情，例如本身自己欠債，所以要加倍壓榨租客，而對變成凶宅租價下跌分外緊張？如對業主處境有多一點著墨，讓這個角色講多一點自己的故事，觀眾對這個角色會有更多理解及關懷，也會令女主角與其冰釋前嫌變得更合理。而女經紀及睇樓的租客塑造得比較有特色，有自己的故事。例如女經紀好辛苦才來香港考到牌，睇樓的租客極怕老婆。所以在對比之下，戲份較重的女主角及業主，形象卻反而顯得稍為單薄。
其次是對個別情節的處理及解釋，能否讓劇情發展更流暢。劇中以夢境來補充劇中人物對其處境的解讀，例如睇樓租客太太夢到三隻小豬的故事，最怕豺狼是業主，自己有匙衝進來。然後後段女經紀重新演繹這段故事，解釋豺狼或者不是想食小豬，只是想看下租客有否弄壞單位，這段夢的對白及交流切入得非常自然。但相反，女主角敘述她的夢時，其他角色卻定格不動，就顯得就有點突冗。由於情節算是走寫實方向，突如其來的超現實敘述，就稍為顯得有點格格不入。而且，女主角在敘述完她這個夢後就突然改變對業主態度，也有點莫名其妙。此外，劇末提出墜樓者不是自殺而是他殺，解釋有點牽強，如何被殺但相繼跌下兩顆牙齒，也很難自圓其說。本來只要喜劇節奏夠快，這些情節上的牽強及稍難解釋之處很容易帶過，但因為女主角夢的獨白及對墜樓者的悼念一段節奏較慢，就未必能「以快打慢」，觀眾多了空間質疑劇情的不合理之處。
「文本特區」讓文本透過演出，有機會再打磨精煉，立意甚佳；一個劇本以不同形式演出，讓之前錯過的觀眾有機會觀看，或者讓看過的觀眾再次觀看另一批演員以另一種形式演出，在行銷上也有益處，促進戲劇的「可持續發展」。就演出而言，即使舞台效果比較精簡，其實已很貼近香港話劇團黑盒劇場的規模，是一個完整的演出。在演員方面，不知道是否「文本特區」特意安排較多非香港話劇團的演員演出，除了陸嘉琪外，其他演員皆非話劇團的成員，組合頗新鮮。梁澤宇、曾永舜及李妮珊的誇張喜劇感令人耳目一新，活潑的面部表情及浮誇的肢體動作，能配合劇情的黑色幽默感。其中梁澤宇最讓人驚喜，早前看過他所編的《匙羹》，知道他正職是平面設計師，但没想到他作為演員卻如此奔放，感覺他似要捉住這個上舞台的機會盡情發揮。他扣租客按金的一幕，演活了貪得無厭、極乞人憎的業主，與租客對鬧極有火花；他扮鬼上身，又演得夠癲夠放。場刊道「文本特區」的排演較黑盒劇場排練時間稍短(三個星期)，但演員如珍惜機會、下一番功夫，也定能在簡約的舞台以演技為觀眾留下印象。
本文題為〈在《凶的空間》呼喚愛〉，是欲回應此劇中女主角失戀在空間高歌一段：她失戀傷心，令她無力、無空間關心他人；但她並不是一個無心的人，她高唱情歌呼喚愛，所以她能體會墜樓者只想有個空間食餐飯，主動邀請大家悼念死者。劇內如是，劇外又何嘗不是。關心劇場，支持劇場，讓更多有心的製作人、創作者、觀眾共同構建劇場空間，即使環境凶險，也可以創造出優秀、精煉、「有心」的作品。
劇名：《凶的空間》
劇團：香港話劇團
地點：香港話劇團黑盒劇場（上環文娛中心8樓）
觀劇場次：2024 年5月14日 晚上八時
場刊︰連結
圖片來源：《凶的空間》場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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