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開花》是潘惠森擔任香港話劇團藝術總監之後的首個黑盒劇場作品，劇本由郭永康編寫、余翰廷執導。故事以一晚時間，借是否送父親入老人院的爭論及其失踪，延伸一母子兩兄弟的衝突和對話，勾起母親的傷痛及兄長成長的憤怒，從一個支離破碎的家庭側面反映社會議題。
《落地開花》的編劇郭永康曾以《原則》獲提名香港小劇場及香港舞台劇最佳劇本奬及2019上海壹戲劇大賞最佳編劇。該劇表現郭永康對社會議題的敏銳觸感，及借社會議題製造角色衝突，剖白人物內心，塑造豐滿立體的人物角色。《落地開花》也觸及不少社會議題，包括老夫少妻、中港婚姻、新移民、自由戀愛、出軌、移民風潮、自殺問題，送老人入老人院等，這些題目都是香港較陰暗的側面，觀眾有一定理解及共嗚。然而，正因為觸及的題目較多，每一議題似乎只能蜻蜓點水，未能透過深入探討來表現人物的處境和掙扎。例如母親為生存而選擇嫁與年紀較大的父親，她的自白道出她的不情不願和為勢所迫；她追求戀愛而出軌，甚至在父親屋內和另一男子發生關係。母親一方面埋怨父親並没有照顧她，因而心存恨意，更希望透過送父親到老人院來獲得她追求的自由。這些透過人物自述得出的訊息，比較零碎，或未能立體地解釋母親的處境，究竟母親對父親是否有情，還是只有恨呢？為什麼母親没有改嫁她心儀的對象呢？或許種種都須觀眾自己填補空白。再者，在這段婚姻中，父親的角色和立場比較薄弱。父親的演出在視角上相當震撼，但他在面對妻子出軌時的反應或他對兩個兒子的態度就比較虛幻，角色的形象又只能從其他角色的描述中得知大概。如果要以此探討老夫少妻、中港婚姻等議題，欠缺關鍵角色的配合，論述看似較單一及表面。又例如兄長認為自己是新移民因此發展成長不如弟弟，因此對母親心生恨意，但實際上他因為新移民身份而遇到甚麼問題，觀眾又無從得知，未能同感他的恨意。甚至港人比較關心的移民話題，例如移民會否令父母或者其他兄弟姊妹有被遺棄的感覺等？都只能概略觸及，在劇情上探討的深度有限。
雖然角色訊息比較零碎，社會議題的探索有限，但編劇仍能以一個完整的結構，以多場衝突串連角色，借角色的衝突及對話一點點地吐露角色的遭遇及心情。如前所述，故事發生在一晚、時距不超過12小時，因此故事集中，不會有太散亂的感覺。反而逐點地交代角色的過去，有懸念感；最後母親來一個激烈的真情剖白，也引起劇情的高潮，圓滿地收結各種衝突和矛盾，似乎這個破碎的家庭終於找到出路，找到生根的方法。
此外，演員的演出也彌補了角色的零散訊息，令人物變得有說服力。陳嬌演出的兄長可謂一例，他出場時穩重安定、但逐漸變得失控及帶有神經質。作為衝突的觸發點，他的不合理(無論是因為醉酒或者是其精神狀態) 令劇情變得合理。陳嬌頗成功地演出了一個兒子渴求母親、希望家庭完整的單純；又同時表現對家庭破碎、目睹母親出軌的悲憤，因而他的行動就帶有雙重性、矛盾感。例如捉住母親的腿、暴力式撒嬌任性，威脅地要求家庭完整，都帶出了戲劇的張力。劇中另一關鍵角色母親由郭靜雯和文瑞興輪流演出，筆者觀看的場次擔綱演出的是郭靜雯。郭靜雯乍看之下太有少女感，一出場時或較難說服她是一個接近六十歲的婦人。但郭靜雯的演出是有感染力的，她後段的演出及劇終的自白有極強的悲劇感，表現了角色多年的忍耐負重及對現狀的無力感。潘泰銘演出弟弟，也有很強的說服力，演技自然。值得一提的是吳家良演出的父親，他演出這個行將就木的老人，雖然没有台詞只有肢體動作，但有很強的視覺衝擊感。人物没有甚麼劇情，但就傳遞出一種鬼魅感。總括來說，演員的演出填充了劇本對人物的描寫，演出了劇本没有提及的辛酸過去，令角色即使没有太多資訊或訊息零散，都能向觀眾傳遞出他們的感情及掙扎。
此外，劇中的佈景及道具平實但有心意。黑盒劇場固然未能安設很複雜的機關。但劇中還原一個公屋單位，細節位例如走廊的通風窗、膠袋/環保袋，這些各項零散的細節構成一個完整的實景。另一方面，地下彎曲的收線位，又寓意這個家背後的傷痕︰即使想藏匿，但最終還是暴露人前。而道具方面，劇情中要將數盆花打破及燒掉舊衣服，都是實際演出，每場都要打破數個花盆及燒掉一堆舊花服，可見製作並不敷衍。而最重要的是，這種演出又能緊拘劇情需要，引起觀眾思考。例如母親為何如鍾愛種花，但她又為何親手將花盆打破？將舊衣服燒掉除了是燒掉過去的意思，又有否某種告別的儀式意義等？這些心思不但令觀眾留下深刻印象，也完整了整個演出。
《落地開花》的角色訊息雖較零碎，觸及的社會議題能理解但討論層次未必深入。但劇情緊湊、結構緊密；演員高水平演出，傳遞了各種複雜的感情，隱隱透露了角色的恩怨情仇，以感情的衝突和相撞串連角色過去。《落地開花》講家庭破碎，卻以「生根」寄寓了這個家庭的出路，看似破碎，實則相連，此處為頗奇妙的呼應。
劇名：《落地開花》
劇團：香港話劇團
地點：香港話劇團黑盒劇場（上環文娛中心8樓）
觀劇場次：2023年5月19日 晚上八時
場刊︰連結
圖片來源：《落地開花》場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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