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褲劇場曾於2013年演出《猥褻 ——三審王爾德》(Gross Indecency: The Three Trials of Oscar Wilde，下稱《三審王爾德》)，十多年後一條褲藝術總監胡海輝得知主演鄭傳軍將要退休，興起再次將劇搬上舞台的念頭。原著劇本由出生於委內瑞拉、在美國劇場活躍的莫伊西斯·考夫曼 (Moisés Kaufman)所著，為紀錄劇場的代表作之一，文本揉合歷史記錄、報章報導、書信、回憶錄及訪談等素材，還原英國大文豪王爾德(Oscar Wilde)的三次審判——第一次作為原告起訴其愛人杜格拉斯的父親昆士貝利侯爵誹謗，第二及第三次被控以猥褻罪送到被告席受審。原著劇本於紐約1997年演出，至今歷經二十多年，雖然社會對同性戀的接受程度比當年或有所提高，但劇中對王爾德這位藝術家的審判，在今日亦可以以另一種環境(context)獲得共鳴。雖然演出以「記錄」為基礎，但《三審王爾德》不只是流水式地展現各種素材，而是用活的方式，結合舞台設計及編排，將審判以靈動的方式表現，讓陳封的歷史片段以及所涉角色可以因此在舞台「活過來」。
在文本上，《三審王爾德》引用多份報章報道及所涉人士的回憶錄，文字一般較為平面、陳述性，而大部分文字素材都屬單向性敘述。然而透過編劇的剪裁拼接，各種文字可以達到戲劇性的對話。例如在台下的角色讀出各種報章報道審判的內容，報章作為「人民喉舌」，這種處理可以用「報章記錄」的方式，立體呈現群眾對審訊的反應及評價。此外，朗讀角色的回憶錄選段，有時也出現人物間的跨時間對話，例如杜格拉斯堅持奇勒律師答應他成為第一審判的證人，讓他在台上指證他父親；但奇勒律師在未出版的回憶錄，卻明確表示從未答允杜格拉斯，構成一種不同時空的爭辯，這種跨時空對話不但產生戲劇衝突，亦讓人物在其他角色的補充中變得立體，如杜格拉斯在此段爭論顯得任性、無理，讓王爾德因杜格拉斯而控告昆士貝利侯爵、因而讓自己陷入訴訟的決定更具悲劇性。在《三審王爾德》中，因為王爾德是大文豪，他言辭鋭利，讓他的答辯顯得活潑靈動，和律師唇槍舌劍亦具可看性，表現王爾德的才氣和傲氣。而在庭上朗讀王爾德寫給杜格拉斯的情信，亦有如詩般優美。因此，雖然《三審王爾德》是紀錄劇場，需依據真實的記錄來編作而不能隨意虛構情節，但觀來毫不沉悶死板，反而呈現語言的活潑性，充滿戲劇效果。
原著劇本獲得多個奬項無疑為優秀作品，但好的劇本亦需要好的演員呈現作品精髓。導演胡海輝謂「王爾德這角色實在不作他人想」，觀畢所言非虛，王爾德和演員鄭傳軍實屬「人角合一」。演員本身和角色形象契合度高，而鄭傳軍為香港演藝學院導師，不難憑藉其豐富的知識及美學判斷表現王爾德的才氣，出口成文，具很強的說服力；而有趣的是，鄭傳軍予人温柔內歛的感覺，但演王爾德的傲氣倒不是大開大合的張狂，而是有其底蘊、具自身風格。王爾德前期告人後期被告，從得意到失意，鄭傳軍同樣的「微笑」表情可以有不同演釋及含意，演活王爾德在三次審判的轉變及歷程。除王爾德及張卓行飾的杜格拉斯外，其他演員需一人分飾多角，但演各個角色毫不含糊，轉換流暢，甚至能以不同風格演繹，難以聯想兩角由同一人飾演。一人分飾多角有時會出現一弊病——一個角色如演得太突出鮮明會削弱演其他角色的說服力，但在《三審王爾德》則無此問題。查國林演的愛德華．奇勒律師、蘇育輝演的夏里斯、薛海輝演的卡爾遜都屬鮮明的角色，但在演其他角色時又不會讓人感到「出戲」無法投入，合度的演釋讓每個角色都具說服力，是演藝經驗累積的成果。即使宋本浩演的昆士貝利侯爵色彩非常濃重，演繹需較為誇張，由於分演的律師角色同為王爾德敵對陣型，因此不會顯得太過違和，反映角色分配合適合理。
《三審王爾德》(重演)的舞台設計及燈光效果雖然不算複雜，但卻是簡單有效亦兼具美感的設計。舞台設三個層次，王爾德的位置從第一場審判的高高在上、中心位置，轉而成為台上的被告，他需為自己的行為辯護，顯示王爾德狀態的轉變。台下的兩個席位接近觀眾席，則仿似一般群眾，由敘述者讀出大眾傳媒的報導。三個層次令整個場景顯得立體，比一般鏡框舞台更立體豐富。另外燈光亦相當突出，舞台大多時間(即使在開場前)也投射一種湛藍色的燈光，讓整個舞台散發一種幽幻、寂冷的氛圍。燈光亦有助作出被告、原告及王爾德位置的區隔，例如王爾德位置大多用粉紅色或紫色的燈光，既暗示他的同性戀身份又突顯他的與別不同；不同顏色燈光的重疊讓舞台可以混合出更多色彩，助傳情表意。另一燈光的有效運用是令台上出現影子，在特定角度下，台上的一個人會浮現三個影子，配以不同場景中的角色舞步及動作，讓視覺效果更加豐富之餘，亦有助傳遞概念(如一眾角色手持報章，是否代表大眾傳媒影響群眾如何看待王爾德)。整體而言，舞台效果及形體編排完整統一，讓印象中枯燥的審判場景變得賞心悅目。
無可否認，社會對藝術家的評價或者會因時代或個別事件而改變，甚至不少藝術家因各種緣故遭到誹難而漸從大眾的視野消失。然而，好的作品必然具備藝術上的絕對性，具跨世代跨地域的魅力，可讓作品一直流傳下去。王爾德的小說《格雷的畫像》中的主人翁格雷讓畫作承擔自己的衰老讓自己永遠年輕，但現實是我們留不住時間也停止不到世道的改變，只能相信藝術能記錄當下，亦讓當下能在未來透過某種藝術形式再現、活過來。
劇名：《猥褻 ——三審王爾德》
劇團：一條褲製作
地點：上環文娛中心5樓劇院
觀劇場次：2025年9月5日 晚上七時三十分
網站︰連結
圖片來源：一條褲網站
文章列明作者，歡迎引用、 連結或轉載。
#猥褻三審王爾德 #一條褲製作 #胡海輝 #鄭傳軍 #張卓行 #宋本浩 #查國林 #蘇育輝 #薛海輝 #上環文娛中心 #香港劇場 #劇評
發佈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