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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浩基VS陳浩基——從進念《13.67》(2.0)及劇場空間《Ellie, My Love》(重演)淺談推理小說改篇戲劇

「陳洛零」的個人頭像

這個五、六月,不知道是有預謀還是碰巧,進念和劇場空間分別重演改篇自香港推理小說作家陳浩基作品的戲劇——《13.67》(2.0)及《Ellie, My Love》(重演)。筆者是首次觀看兩劇,在觀畢進念的《13.67》後,雖然感其製作有誠意,但作為改篇自推理小說的舞台劇似乎略有所欠,未能較大程度還原原作的魅力。但究竟欠缺了甚麼呢?筆者在稍後觀看的劇場空間《Ellie, My Love》中得到答案。《Ellie, My Love》2022年首演,獲得香港小劇場奬「最佳整體演出」及「最佳導演」奬,實際觀看果然名不虛傳,實是優秀之作。此文並不意在比較兩劇優劣,而是從兩劇對照中分析一下改篇推理小說為戲劇的要點。

首先推理小說必定有懸疑感,而這種懸疑感又能否透過戲劇情節表現出來。兩劇皆採用非順時敘述:《13.67》有異於原作的純倒序模式,將六段在不同時間點發生的故事交錯呈現,例如首段是主角警司關振鐸退休之日,然後倒回去談論關振鐸初入警隊的事情,又跳到關振鐸病床查案的終章,最後補回關振鐸以退休後合約形式重聘、唐穎復仇的故事等。而《Ellie, My Love》大致上都是用倒序方式倒回去敘述,如一開首便是Ellie被殺的時間點,再倒敘回去補充事發一天、前天甚至是多年前發生的事情。非順時敘序有助建構懸疑感,因為觀眾從結果可以猜想曾經發生的事,讓觀眾可以共同參與推理的過程。例如《Ellie, My Love》的開首場景一片混亂,如椅子倒下,引起懸念,觀眾自然會投入想像這裡發生過的事;而劇情倒敘回去,也讓編劇可埋下大量伏線,在回溯過去中得到完整的解答。例如阿So為何要和姐夫曖昧,在過去片段的呈現可得到合理的解答。相較之下,《13.67》採用塊狀的時間敘述,每個故事較為獨立呈現,除了主角關振鐸和駱小明有比較連貫的發展外,觀眾較難追踪案和案之間的關係,而就算是主角關振鐸,對他的敘述跳來跳去,反而難帶出甚麼懸疑感。此外,說故事的方式也影響是否能在戲劇中產生懸疑感。《13.67》在多個故事採直接敘述,由演員飾演關振鐸,直接將劇情以獨白形式講出;就算是在篇章「囚徒道義」中,由黃安晴飾演的唐穎講述劇情,她也大多直接敘述而非將過程演出來。這種處理某程度削減敘述中的懸疑感,因為一個全知的「講故人」,較難營造一種驚奇感、緊張感。而另一方面,《Ellie, My Love》多以二人對手戲演出劇情,大量角色對質的情節令戲劇張力拉滿;而「倒帶」的方式不但没有造成劇透,反而有助營造懸疑感。例如Ellie在劇首死去,觀眾在無言的快速「倒帶」的一刻見到Ellie驚恐的表情,也知道是誰殺了Ellie,但卻不知道事情如何達至此地步。在實演中,Ellie被恐嚇的一刻,她不斷將支票的銀碼提高,反映她內心的恐慌失措,結合預先知道的結局,觀眾可以實感角色內心的恐慌,較易投入劇情。

其次,推理小說的人物形象、特別是偵探角色或兇手,多濃重鮮明;即使是配角,一般也要形象分明、差異要夠大,甚至有各自的故事情節,讀者才能在這些情節中理解人物,從而進行推理。《13.67》以三個男演員演關振鐸,雖然楊永德及鍾家誠演資深警務人員相當有說服力,例如楊永德首場演關振鐸在退休日偵破扔鏹水一案,堪維妙維肖,演神探很有說服力。然而,多人分飾一角,卻無可避免地令原著中鮮明的角色形象變得破碎,其中特別以翁煒桐演關振鐸最為抽離,如他集中演駱小明一角,應和角色有較大匹配度也更有說服力,否則他一時演駱小明一時演關振鐸,讓兩個形象迴異的角色皆被演繹得很模糊。當然,同一演員一時演神探一時演兇手,這種割裂感、突冗感就更為強烈。雖然不知道意圖或和粵劇有何關連,但粵劇女演員黃安晴演唐穎這位「復仇女歌手」,是相當匹配,而黃安晴也有一定的表現力才能駕馭角色,配合她特異的服飾,讓唐穎這個角色演得較為立體。而《Ellie, My Love》的四名演員演出讓人驚艷,梁景堯和吳榮燊本身外型和角色匹配度高,演出來既有戲劇感也有說服力;而黃熙童和李妮珊外型甜美,其實很難想像可以演Ellie和阿so這兩個比較冷酷的角色,但二人極為投入,以演繹而不是外型來讓演出迫真,演出極有感染力。其中黃熙童和丈夫Kim吵架、吵至疊聲一幕極具戲劇張力,真情流露。即使黃熙童和Ellie在形象上較難做到人角合一,例如和Ellie的職場女強人身份有點距離,但黃熙童無疑全心投入角色,將Ellie內心的孤獨、憤恨和後悔表現出來。四人的演繹讓小說中的角色更鮮明立體、有血有肉,值得一提的是,四人演出都有其標記——如李妮珊用皺起的眉頭表現激動的情緒、黃熙童震驚或流淚時瞪著圓亮的雙眼、吳榮燊暴怒時額頭會現青根,梁景堯語出激動會噴出口水花等,演員的演繹增添了角色的獨特感。

此外,舞台設計及燈光對營造推理小說中的懸疑場景及氣氛起關鍵作用,其設計要對應推理小說的質感。推理小說本身是文字形式,但轉化為戲劇,某程度會收窄讀者想像的空間,因此需在視覺上重構小說的世界觀,形成懸疑的氛圍,讓觀眾沉浸其中。《13.67》沒有太多舞台裝置,主要是靠舞台的三面螢幕來投影文字及影像。但它又不是單純的螢幕,而是用鐵架搭起來形成一個個的方格,頗有設計感;有一幕駱小明爬上鐵架,也是有效利用鐵架的特性豐富演出。只是演出大部分時間依賴螢幕投影來輸出視覺效果,包括以漫畫交代劇情,整體較為單調乏味。而有一幕演員在台上放下一粒粒的紅燈,又「實驗過頭」落得不知所云,效果過於抽離,和推理小說中的濃烈的戲劇感較不相配。作為焦點的鏡球起的燈光作用及指向也很模糊,而首場追光燈有時追不切演員,達不到聚焦效果反而形成干擾。而《Ellie, My Love》的舞台設計是兼具虛實,開場時倒下的椅子、冰桶、紅酒杯、行李箱、破掉的玻璃等,構建出一種典型的兇殺場景,先聲奪人,配以孩童塗鴉等小設計,整體有一種冷酷的懸疑氛圍。但正如劇情倒帶的呈現手法,舞台也不是一味實景,中央的「旋轉裝置」(導演戲稱「發仔」)兼具美感和概念——在視覺上融入景觀,不顯突冗,破碎玻璃門有效營造懸念,同時它的旋轉配合角色「倒帶」的肢體律動,讓角色演出和舞台混為一體。在概念上它仿如時鐘,它的旋轉象徵時間的流動,同時它構成一個環,好像將演員困在某個空間,對照劇中角色無法掙脫的困境。

進念的《13.67》改篇,其實有種「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感覺,似乎更多是以《13.67》的故事為片段,用各種「實驗」、拼湊的手法講一個香港歷史的側面,因此推理小說的原素被放到次要位置。例如《13.67》有六個故事,原著有接近500頁,以短短100分鐘演出時間中間還要唱歌,基本上故事只能「水過鴨背」式走過場,更別說要營造甚麼懸疑感、塑造人物。劇場空間的《Ellie, My Love》即較聚焦「推理劇場」,以劇場方式去呈現一個推理故事,透過不同的媒介、敘述編排來讓故事的戲劇性及懸疑感更加濃烈。本文副題為「陳浩基VS陳浩基」,其實是想說明無論那一種創作取向,陳浩基都會是贏家——在戲劇中的不足會讓讀者有閱讀原著的動機;而推理劇場的成功讓推理小說愛好者走入劇場,獲得共同體驗的樂趣。希望贏家不只是陳浩基,「推理劇場」能做大做強,產出更多更好的作品,造褔推理小說及劇場愛好者。

劇名:《13.67》(2.0)
劇團:進念.二十面體
日期︰2025年5月29日 晚上八時
地點:香港文化中心劇場
網站︰連結

劇名:《Ellie, My Love》(重演)
劇團:劇場空間
日期︰2025年6月14日 晚上七時三十分
地點:賽馬會黑盒劇場
網站︰連結

圖片來源:進念.二十面體Facebook、劇場空間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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