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演藝學院《我佛無著經》是為了慶祝學院四十周年、由學院的戲劇學院聯同舞蹈學院、戲曲學院、電影電視學院、音樂學院和舞台及製作藝術學院共同製作的重點音樂劇。據署理戲劇學院院長兼此劇導演黃龍斌的最初構思，《我佛無著經》是一部致敬老師和學生的音樂劇，「分享演藝學院四十年來師生在藝術學習中的經歷」（註一)。當網上某些討論焦點落在爭論為何此劇編劇非演藝學院的畢業生，倒不如以「教育」的角度，思考下此劇說了個怎樣的故事，作為對演藝之路求道者的共勉。
首先，劇情從「無字經」到「寫真經」，勸喻眾學不要拘泥於書本文字、前人之論，而是以實踐抒情實意，開創自我的演藝之路。眾師徒到西天取經，返回大唐後打開經卷，才驚覺經卷無字，因而陷入恐慌，師徒間接因此「無字經」決裂。後來故事尾段出現反轉，原來「叛徒」沙僧一夜之間以師徒四人取經的真實故事自創經書，流傳後世。香港演藝學院是高等教育學府，也會教授戲劇知識理論，但戲劇有異於大部分學科，理論仍得在舞台上實踐；一個閱讀了大量戲劇理論的人不見得就懂在台上「演戲」。正如戲劇學院在網頁上的標示「創作本於經驗。通過孵化經驗，我們思考生命，探索世界，認識美與醜，得與失，然後，我們建構敍事」。「我佛無著經」這個題名已暗示無須執著於「經」，而是將實踐化為敘事，自身就是「故事」。每次台上的創作、演出，其實也展現創作團隊及演員累積的經驗，以他們的經驗建構作品，没有昨天的他們就没有今天的舞台。沙僧在中段看似背叛師傅求取榮華，成為國師；但末段解釋是以其自身真實的故事寫成經書，在大唐傳道。劇情不但讓人喜出望外，也非常呼應演藝之路正是以自身建構敘事，以演出展現對世界、生命的探索和思考。
另一個具啓發的點在於此劇探問求道路上的「異己」。師徒回到大唐時發覺妖氣沖天，宮廷潛伏了不少妖精，令人懷疑大唐是否已被妖精迷惑加害；甚至連大唐高陽公主也聯同兩名妖精，分別求得東經、南經及北經，意欲和西經「四經合一」。一番追尋後，卻發覺人和妖殊途同歸，妖也可以向善求道，實踐世界大同。香港演藝學院的學生無疑是「學院派」，但也有很多現職的藝術工作者不是畢業自演藝學院，他們來自其他院校、就讀其他學科，但也共同投身演藝工作，有豐富的演藝經驗。甚至以劇界來說，除了專業劇團，業餘劇團也是重要的創作力量，有很多業餘朋友參加戲劇製作演出。演藝發展需要學院派和非學院派共同推動，大家實是演藝路上的「同路人」。以非演藝學院畢業的編劇張飛帆創作此演藝學院四十周年重點音樂劇的劇本，某程度上也有這種藝術路上容納百川的胸襟。當然藝術有各門各派，有自己的觀點及藝術取向，但劃地為界、排斥異己，只會讓創意泉源枯萎；促進交流，互相學習，才會讓演藝之路越走越寬。經典故事《西遊記》講述師徒四人取經，但《我佛無著經》講求經之事不只是四人的事，眾民眾妖也可以參與求道，同屬此理。
第三點啓發在於教育上的「容錯」。唐三藏和孫悟空的師徒情，或許讓人感動自後者的冥頑不靈，而前者對其不離不棄，不以其頑劣而放棄教育的使命。在《我佛無著經》中的師徒對撞是具戲劇張力的，孫悟空以殺平民來要脅唐三藏，要他破戒食肉，似乎比《西遊記》中的孫悟空更大逆不道，錯得更離譜；而唐三藏最後也因孫悟空而死，讓孫悟空悔過，在「錯」中成長。筆者拙文〈「錯誤」是香港演藝學院「想不到戲劇節」的最大驚喜〉，提到演藝演出應鼓勵創意、打破框架，要包容「錯誤」，甚至將「錯誤」轉化為成功的要素。沒有錯誤不一定代表好，有錯誤也不一定是壞事。作為演藝學院四十周年的重點演出，各方各面的製作得到各學院導師指導，例如台、燈、聲當然在水準之上。難得的是四十周年的學院演出大可找來歷年畢業、經驗豐富的校友來演出各角色，但除了演唐三藏的客席演員林澤群外，起用的是戲劇學院的學生主演，可見學院對學生的信任，也有「容錯」的胸襟，讓不完美成為進步的動力。此外，《我佛無著經》有一幕演到豬八戒的「正能量」也饒有深意，一眾如金魚般的舞者演「正能量」在台上跳舞，但豬八戒卻似要擺脫他們，所云何事呢？筆者的理解是藝術之道某程度上是「求苦」的，劇場上演悲歡離合，藝術工作者怎能不體會人間之苦呢？豬八戒不沉溺在舒適的「正能量」而跟從孫悟空回到大唐，是自討苦吃，但也是求道的必經階段吧﹗
《我佛無著經》取材自中國經典故事，向中國傳統文化致敬，反映演藝學院「融匯中西」的使命(註二)。但正如其他取材自傳統故事的創作一般，「重創」經典乃為借「故」喻今，以西遊記故事中的取經比作演藝之道的追求。劇作《留守太平間》名句「隨心所欲的是夢想，滿途荊棘的才是理想」，求經路上歷九九八十一難，演藝路上也未必一帆風順，更大機會是滿途荊棘。但願各位披荊斬刺，開創前路，在舞台留下你們閃亮的足跡。
註一：見〈香港演藝學院四十周年重點音樂劇：《我佛無著經》 向過去四十載的學院老師和學生致敬〉(來源︰香港演藝學院網頁)。
註二：見〈演藝學院四十周年音樂劇我佛無著經首演-多位藝術家參與製作〉（來源：星島頭條)
劇名：《我佛無著經》
主辦：香港演藝學院
地點：香港演藝學院歌劇院
觀劇場次：2025年5月9日 晚上七時三十分
網站：網頁
圖片來源：香港演藝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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