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話劇團是次讀劇是繼2021年《霜遇》後，再次帶來諾貝爾文學奬得主、挪威戲劇大師約恩．福瑟(Jon Fosse)的作品《纏眠》(Sleep)(下稱《纏》)。《纏》其實已訂於本劇季在黑盒劇場上演，在黑盒劇場上演之前，先在大會堂演奏廳作讀劇表演，這個安排是讓劇迷先睹為快？還是透過讀劇收集意見？不論劇團的目的為何，借此先睹為快的機會，分享一下對此劇的想法。本文當中亦會提及導演邱廷輝在演後座談提出的觀點，以及在場觀眾的交流內容。說實話，此劇的劇名及介紹不算很吸引，特別是未看過《霜遇》的觀眾，約恩．福瑟的作品會更顯得陌生。此外，黑盒劇場未必會每場皆設演後座談，少了導演的分享及觀眾的交流，不排除會出現有「睇唔明」、「好悶」，甚至「想訓」的想法。原因之一或者緣於此劇結構不是典型的「起承轉合」，亦没有太多戲劇衝突。如果你是因為猶豫是否要花二百多元買票入場「開盲盒」，或者是因為看完後「唔明」而在搜尋網站找到這篇文，希望這篇文的小小分享能幫助你做決定，又或者讓你重新回想劇中情節，看你是否有更多想法。
（含劇透。雖然此劇劇透意義不大，但未入場而又介意的朋友請斟酌閱讀。)
如前所述，此劇結構不是典型的「起承轉合」﹐敘述時間是非線性非順時的，貌似是數個時間片段被剪碎然後再重新拼湊。劇情的部分邏輯表面上是矛盾、違反常理，甚至是突兀的。劇情先講述在一空間(疑似是在一所房子內)有兩對情侶，一對期待共同開展新的生活，另一對則在生育問題上出現分歧，貌合神離。舞台指示提到兩對情侶不時望向對方，暗示兩對情侶是出現在同一時空。然而，這個描述是有違常理的，因為在一個如此的空間內，理應不會出現兩對陌生情侶，而情侶間在陌生人前亦不會做出親密的行為，此處產生突兀感，令人感到異樣。劇情後段透過一兒子角色，明確地提出兩對情侶在該處居住的歷史，為一先一後，因此按邏輯來說，劇首的劇情看似是不成立的。此外，劇情主要有八個角色，第一位、第二位年輕男人及女人、中年男人及女人、年長男人及女人，隨著劇情的發展，劇情似乎暗示部分角色其實是同一個人︰第一對年輕男女是年長男女，第二對年輕男女是中年男女。但是舞台指示又提及到兩個相同的人在舞台上相遇及接觸(例如擁抱)，因此也似乎是違反邏輯的。
這個錯置的時空是此劇的謎，它的矛盾是刻意構成的——疑問引發思考，怪異感誘發想像，此劇正需要觀眾積極的思考及想像，為這個謎提供不同解答。時空在此劇的感覺，就像是一塊塊立體積木，觀看者透過不同「時空」的組合，創造屬於自己的解釋。可以有的解釋包括︰這個空間有不同逝去者靈魂的交流，所以一先一後的入住者在這裡可以互相凝視及交流；可以是一種記憶的重疊，不同角色看似有互動但實際只是一種殘存記憶的碰巧重疊，所以角色可以有交流（如凝視、擁抱）但没有對話。甚至你可以被此劇的劇名《Sleep》啓發，認為它只是某個人(可能是觀眾自己)夢境的呈現，就像你自己的夢，你不知道裡面的人為何出現，他們正在做的事，在夢中看似很合理，醒來細思又覺荒謬。
觀眾不必尋求此劇的「正解」，因為以下原因，不會有所謂的「正解」︰首先，是此劇對白的「留白」及含糊性。此劇的對白是非常日常、很生活化的，同「食左飯未」程度差不多，有時更會如日常般講到一半就停下。但正因為對話的日常、非「特殊性」，甚至是「不完整」句子，所以可以引發很多的解讀，就好像一句「食左飯未」，甚至是「食左？」，不同的場景、說話者的身份及對話者的關係，都可以令此句對白得到迴異的解讀。前段提及此劇需要觀眾的想像，即需要觀眾的「投入」，而視乎「投入」不同，「產出」也不同。在一句說話能得到各種解讀的基礎上，擁有不同背景的觀眾自然也會對角色及劇情產生不同的理解。例如座談會上提及到角色的部分台詞，如果是有外遇意識的，會較傾向讀到角色的異心——即使該角色看似情深。但有觀眾就表示對該對伴侶間的情深很受感動，證明這種「外遇」想法不是每個人也會讀到。再進一步，不同背景的觀眾會有不同理解，導演及演員作為此劇本的第一批讀者，自然也會產生不同的理解，甚至不同時間有不同想法也不奇怪。例如導演邱廷輝就提及他在排演時頓覺得年長女人是死神。導演及演員按他們的理解執導及演出角色，演出更可能會隨著他們理解的轉變而有變化，和對手的化學反應也有差異。特別的是，部分角色的呈現令筆者感到怪異和不協調感(可能只是筆者的感覺)，例如年長男人(周志輝 飾)看似很成熟，但他不斷肉緊地叫年長女人「BB」，叫年長女人起身陪她傾計，頗感違和；年長女人(彭杏英 飾)一時像失魂虛弱的婦人，一時像洞悉事物的智者。不知演員們當下，是如何理解這種角色的違和感呢？
是此標題提到「天使」，其實來源於在演後座談中提到約恩．福瑟對於舞台一個浪漫的說法——準備好舞台期待天使的經過(雖然天使不一定經過)。網上搜尋到約恩．福瑟對「天使」的一個說法是：「I like to think that my aim for writing plays is to write in a way that makes it possible for these rare strange sudden intensified magical moments that happens in the theatre, when something bigger than life is understood, can occur. The moments when an angel goes through the stage, as a Hungarian saying goes.」(註一)。但筆者認為這個「罕見、奇異、突然、強烈、神奇的時刻」是需要觀眾的投入才可以發生——劇情勾起感覺、回憶及想像，回憶和劇情交疊、自身和角色相遇的一瞬，天使經過舞台。因此這個讓天使經過的通道，是需要觀眾以回憶和想像共同構築的。如果你已看畢此劇，不妨回憶一下，你最深刻的劇情，或者故事勾起你的回憶，又或者劇情讓你想起對過去及未來的想像，這個時刻或者就是天使經過的一瞬。
註一︰來源自網站「What Europe Dreams About」。該文粗略翻譯為「我喜歡認為我寫劇本的目標在於以一種書寫方式，令罕見、奇異、突然、強烈及神奇的時刻可能出現在劇場——理解比生命更大的事物，即如匈牙利人的諺語所說︰天使穿過舞台的時刻。」
劇名：《纏眠》(Sleep)
劇團：香港話劇團
地點：香港大會堂演奏廳
觀劇場次：2024年4月6日 下午二時四十五分
網站︰香港話劇團網站
圖片來源：香港話劇團網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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