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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醫.道》(The Doctor)及《一殺成書》(Gloria)看議題探討類戲劇的在地化之難

「陳洛零」的個人頭像

《醫.道》(The Doctor)(下稱《醫》)是香港話劇團本季的翻譯作演出。劇作家羅拔.艾克(Robert Icke)是英國著名劇作家及導演,此作《醫.道》是艾克改編奧地利劇作家Arthyr Schnitzler於1912年的Professor Bernhardi。《醫》的故事是講述一醫療中心總監兼著名醫生Ruth Wolff 因醫學判斷阻止一名神職人員為一名少女行臨終聖事,而此名少女是因自行墮胎而導致命危。少女最終離世,但Ruth此一舉動遭到家屬、宗教人士、部分社會輿論的責難,甚至醫療中心內的其他同事也因各種目的而攻擊Ruth。這場爭論不但圍繞醫療專業(或科學)及宗教間的矛盾,同時觸及種族以及性別認同等熱議題。種族作為議題在劇中呈現,讓筆者聯想到一條褲劇場在三月時的「讀癮起」系列〈種族與戲劇〉中的兩齣讀劇——《學問公平》(Admissions)及《一殺成書》(Gloria),兩齣戲的劇本皆是獲奬或奬項提名之作。其中《一殺成書》(下稱《一》)為美國劇作家Branden Jacobs-Jenkins 2015年的作品,講述一眾雜誌助理編輯的辦公室政治,以及他們在一次槍殺案之後,以受害者自居的「成書」過程。《醫》及《一》的原著劇本皆十分優秀,但移植到另一文化背景迴異的劇場上演,會面對不少挑戰。筆者無意比較兩劇優劣,但希望以兩劇的演出處理作為切入點,以觀眾的體驗來嘗試探討此類觸及爭議議題的優秀外國劇作,為何難以完整還原原作的「閃光點」,讓本港觀眾對議題產生共鳴﹐引起反思。

首先,是種族在舞台演出中,難以透過演員的膚色呈現,觀眾對角色的理解變得間接及迂迴。《醫》及《一》兩劇的每個角色種族(或膚色)都有明確的設定,而這些設定對劇情或理解劇情是有影響的。例如《醫》中的Ruth Wolff是白人,而與她進行肢體相撞的神父Father Jacob Rice則是黑人,Ruth對神父的某些稱呼(如稱「野蠻人」)就被指責為歧視黑人。而Ruth是猶太人,她的下屬Roger Hardiman不是猶太人,Hardiman就多番意有所指地暗示Ruth在員工任用、考慮員工升職時側重猶太人。而《一》的種族設定就更為明顯,它是在劇本角色表已經註明各個角色是「白人」、「亞裔」、「黑人」、「任何種族均可」、「種族不明」,連「任何種族均可」、「種族不明」都分別列出,證明種族是一個重要的劇本設定。呈現角色群種族不同的難點在於演員的膚色,無法直接或者間接暗示他們的種族。《醫》的神父原來是個黑人,是在劇情中段才提出,如果一開場發生肢體衝撞時已在舞台上呈現這種「白人」擋「黑人」的畫面,觀眾就更能預視Ruth所要面對的爭議,也更能理解作為黑人的初級醫生,為何會違反Ruth的指示,告知少女將死之事。而《一》或者察覺到這個問題,在讀劇開首已經逐一介紹每個角色及他們的種族,但觀眾在演出時仍然要在腦中置換一次他們對應的膚色。此外,兩劇演員多為黃種人,演出無法以角色膚色的不同來呈現視覺上的效果。正如另一劇《學問公平》中女主角提出,你見到收生指南中相片中的人種,你知道自己同他們不同,就不會選擇間學校。筆者曽觀看The Doctor其他版本的劇照,以及《一》的劇本集封面,察覺到各個膚色的差異雖然不一定對應他們在爭論中的立場,但在視覺上營造出一個群體的差異,而這種差異或許是不團結、爭執衝突的來源。種族問題在本港社會不算是一個熱議題,黑人及白人之間歧視可能略有所聞但未必有切身體會,兩劇觸及的種族問題如不能在視覺上、也不能在情節上表達出來,可能就較難引起同感。

《醫》雖然提及種族問題,但除種族問題外,它還涵蓋了不少具爭議性的話題,例如是性別平等、性別認同等,當中既討論歧視,也提及逆向歧視。例如相較於1912年的版本,劇中主角的性別由男性改為女性,劇中的部分內容提及女性作為領導層面對的挑戰及質疑。例如劇中醫務部長提及到內閣中的女性屬少數,但同時她似乎想仗著少數女性領導者的旗號來爭取更大的話語權。劇中對Ruth的其中一項指責,是她將升職的決定性一票投予一名女性,縱使這個決定是出於她的專業判斷。此外,劇中的一個少年角色Sami,雖然生理為男性,但覺自己是女性,甚至與男生進行性行為,又將性別認同的討論提升到一個更複雜的層次。《醫》對於選擇那些演員出演那一個角色,包括用女演員演男角,應有其深層的考量,正如香港話劇團作品《夜鶑玫瑰》起用全女班演出所有角色以傳遞某些訊息。筆者觀看的場次,兩個關鍵角色Roger Hardiman及Brian Cyprian分別由文瑞興及黃慧慈飾演(而另外一組則是申偉強及吳家良),兩演員皆演得很有氣場,具說服力,帶出爭執時的緊張、戲劇感。但以女演員演男角,在這個性別複雜的演出中或在某程度上加劇理解的障礙。例如Charlie這個角色,劇中没有交代他的性别,她的形象是中性的,或者是劇情刻意模糊角色性別?但如果Charlie是女性,那其伴侶Ruth便是同性戀者,而同性戀在天主教又不被允許,又將Ruth代表的醫療專業和宗教對立提升至另一層次。以女角(陳煦莉)演此中性角色,觀眾當下很難搞清楚是劇本設定或是導演安排。當然,這些安排在梳理後其實會得到有趣的理解:在場刊導賞文章〈人類共同體的陷落與再臨:談《醫.道》的改編〉中,戲劇構作賴閃芳提及到「編劇亦巧妙地在選角的規則上,設計了一個引發觀眾疑問的機關。劇本規定在選角時,演員與角色本身需要有一個距離,例如角色是男人的話,可以由女人來演⋯⋯編劇没有點明那個距離,任由團隊發揮。」但為何這個有趣的安排會造成本地觀眾理解的困難?因為不看場刊就不會知道這個規則,而據觀察所得,本港觀眾開場前閱讀場刊是少數(觀劇後不知道,但不樂觀)。相較之下,《一》在開演前明確告知該劇設定,甚至再早前舉辦「表演講」,讓觀眾得到更多資訊,有助了解複雜議題。

另一點值得關注的是,《醫》的背景設定是醫療中心,描述的是醫生這種特定的職業,精英階層,爭論的是醫療界的公關災難,這種特定性本身對演出就有一定要求,通俗點說就是「似唔似醫生」。而因為此劇的背景在「研究認知障礙症的專科醫療機構」,在本港不太常見,而劇情又道此機構的總監兼此界別的權威醫生, 是一名因自行墮胎而導致命危而送入急症的少女主診醫生,這個設定在本港社會就很讓人費解。而且,遭發酵的公關災難,即主診醫生不讓一個「白撞」的人見一名病危少女,這個爭論在本港環境應無爭議,醫生做法合法合理,雖然主診醫生堅持不告知病人即將死亡的情節少許讓人疑惑。因此,此劇的特定醫療環境,或者會造成理解的困難,甚或影響演員演出的流暢度和說服力。相較之下,《一》的背景在雜誌社,一眾助理編輯的辦公室和一般辦公室無異,觀眾較易投入環境,共情劇中角色。例如遲到、返工時間買咖啡、擦老細鞋、吵架嘈到隔離,都是頗生活化的情節,演員表現之流暢甚至令人懷疑演員是否「做自己」。似乎如果劇中的社會、機構、行業文化和本地差異較大,劇中具爭議的議題就更難引起共鳴。

以戲劇帶出議題不易,要將此類型演出「在地化」就更難。但香港話劇團及一條褲製作兩劇團迎難以上,將好的外國劇翻譯、在本港演出,以戲劇呈現議題的爭議,擴闊了觀眾對社會現象、或是某些議題的認識和思考。戲劇源自社會百態,反映社會現象,最後影響社會人間,要實踐這個循環,從來不易。

劇名:《醫.道》(The Doctor)
劇團:香港話劇團
地點:香港藝術中心壽臣劇院
觀劇場次:2024年1月25日 晚上七時四十五分
場刊︰連結

劇名:《一殺成書》(Gloria)
主辦:一條褲製作
地點:上環文娛中心演講廳
觀劇場次:2024年3月3日 下午二時三十分
網站︰【讀癮起】之〈種族與戲劇〉的頁面

圖片來源:香港話劇團網頁、一條褲製作網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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