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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從足跡《咖哩骨遊記2024.自助遊》中看城市漫遊劇場對「時、地、人」的擴展

    在「文化空間:記憶與創意的跨界探索」圓桌會議中(註一),對其中一名澳門講者莫兆忠提出的旅行劇場很感興趣,因此得知其藝團足跡於去年11月推出新作《咖哩骨遊記2024.自助遊》時,便二話不說奔赴澳門,到咖哩骨自助遊諮詢中心購買行程。《咖喱骨遊記》是澳門藝團足跡於2009年開始的創作,就題名「自助遊」一名詞,編導莫兆忠的定義是「偽旅行 、偽歷史 、真遊記」(註二)。創作團隊在文本創作中虛構了一個矮人國的歷史,而《咖喱骨遊記》是觀光博士咖喱骨將其在矮人國的遊歷寫成的遊記,曾大受歡迎但現在卻被列為禁書。角色原居民阿威根據他手上最後一本《咖喱骨遊記》,引導參加者到訪一個個矮人國的「遺址」,從虛幻的過去中細說矮人國的故事,就好像旅行觀光各地遺址一樣。但為什麼說是「真遊記」呢?因為參加者需要事先下載程式及內容,文本內容要參加者親臨該處才會自動播放(其實也可以直接播,但活動的設定就是希望你到現場才自動播放)。程式會有地圖,顯示路線與目的地的距離,類似城市定向活動。整個活動有「舊城」及「外港」兩條路線,筆者因時間所限,只實地參與了「舊城」這條路線,所以以下只就此條路線的文本內容作例子,分享一下對此類型「城市漫遊劇場」的想法——即在「時、地、人」方面的擴展。

    首先在「時」方面,《咖喱骨遊記》這類和城市結合的城市漫遊劇場,不但說了一個故事,是進而編造了一個地方的「歷史」,令過去的時間維度得以無限延長。在傳統劇場,編劇固然可以同樣虛構故事中的地點,將故事背景建構在一個幻想中的國度,但構建歷史需要花大量筆墨、演出內容解釋,也需要借造景、投影、製作道具等手段來具現化觀眾没有見過的事物。但城市漫遊劇場即無此需要,參加者親臨該處,即可以透過眼前事物想像到文本中虛構的歷史。而且對於非當地居民、不熟悉現實城市的遊客來說,這種疑真疑假的體驗也更為有趣——筆者一度以為大炮台前身真是一個劇院、大炮台附近的民居真是創作者、演員的集居之處,連安巷真住了個退休的道具製作人(還是真有其事?)。當然,「偽歷史」不是單純「老作」,它可以「別有所指」,是一種隱喻,回顧真實的過去,也或許是反映當下。文本中提及劇本被焚毀,令人回想起歷史上眾多因不同原因而被禁的作品;提到劇場被關閉,令人聯想到疫情時劇場需要暫停演出。此外,有一種時間亦被擴展,那就是觀眾的時間。傳統劇場演出有一個特定的演出時間,觀眾可以早走提早結束他的劇場體驗,但甚少可以延長這個體驗時間。城市漫遊劇場雖然有一個文本播出的時間(總錄音時長),但參加者能體驗的時間是不受限制的。參加者可以中途到「夢劇場」(即是營地街市)食個下午茶休息一下,亦可以返回走過的點再度聽取錄音。筆者中途在「粉紅粉綠的Cafe」(其實只是附近的Cafe店)喝了一杯咖啡,到終點又再度返回「未命名的劇院」,實際整個體驗時間比「齋行」加聽錄音的時間多出很多。由於可以再次播放錄音,所以筆者其後返港時又聽了一遍。莫兆忠曾在前述的圓桌會議中提及到觀眾時間中的空間。現時觀眾的時間被速食娛樂所佔據,要他們再坐定定看超過二小時的表演比以前困難,筆者在數個演出中,也看到觀眾中途離場。因此,「城市漫遊劇場」容許參加者按自己的意願規劃體驗(例如一路食一路聽),會有效延長參加者的體驗時間,整個體驗也更加充實。

    「地」的擴展首先是指劇場空間可以被大幅擴展,整個城市都可以是劇場空間。澳門相對突出的環境劇場、漫遊劇場似乎是有其發展的邏輯,相比香港,澳門供戲劇表演的場地較少,但澳門密集的城巷建築歷史感很強,便於將城市景觀變成劇場空間。《咖喱骨遊記》無疑貫徹了整個城市都可以是劇場空間的理念,處處都可以是講故事的舞台。可能有人會認為既然是偽歷史,是否親臨現場根本無分別。但筆者經歷後卻感受這種城市漫遊劇場也是一種另類的「環境劇場」,所有空間都可以是表演空間,但空間也有其特定性,方能令文本中的世界觀成立。例如在大炮台上人頭湧湧,不同人有不同的行動,文本謂這是一個國家劇院的遺址,會有劇場的幽靈混在當中表演,叫參加者不要打擾他們。如果參加者身處的環境冷清清或者身處一個狹小空間,文本所言的就未必成立。有趣的是,《咖喱骨遊記》舊城篇談的是矮人國劇場消失的故事,但漫遊劇場的意念卻是處處是劇場,倒是一個頗妙的呼應。此外,城市漫遊劇場賦予一個空間的多重意義,例如營地街市熟食中心是一個街市及熟食中心,但在文本的重塑後,它變成了「夢劇場」的遺址,人們可以在此用夢作為入場費觀看表演。文本謂經濟越來越好但人們的睡眠時間越來越少,所以人們都没有夢了而劇場也倒閉了。對於參加者來說,這個空間不再只是熟食中心,也是曾經的夢劇場,令這個空間代表了滿足食慾(熟食中心)但滿足不了精神的地方(夢劇場的消失)。話說《咖喱骨遊記》多年出過不少製作,若然可整理出矮人國的地圖,讓遊客根據此地圖尋訪各地遺址,倒是一個有創意的推廣旅遊方式。

    有關「人」方面,城市漫遊劇場可以說没有演員,但也可以說有演員——没有演員是指主辦團體不會如環境劇場般,真的安排人員現場演戲或和參加者互動;但有演員是指參加者本身就可以是演員,只要投入劇情,你就是故事的主角。例如文本中角色請參加者做的活動,只要參加者跟著去做,某程度上就是和角色互動。更甚者,由於旅程自由度極高,參加者可以自由想像、自行發揮。例如文本中謂大炮台有幽靈在表演,其實參加者也可以即興表演,成為幽靈的一人。此外,眼前的路人全都可以想像成文本中的角色,例如粉紅粉綠的Cafe中穿插的人是藝術家;熟食中心的食客是夢劇場的觀眾等。所以說只要參加者投入其中,加點想像力,城市漫遊劇場中的角色可以由無變有,實現「無中生有」。當然,如計劃的規模更大,或許真的可以動員參加者擔任不同角色,例如給予不同參加者行動指令,讓他們自由「演出」讓其他參加者體驗,令每個參加者的體驗有更多變化、在旅程中遇到更多驚喜。

    在差不多時間(約十月、十一月),香港也有團體Aspire Upper Room舉辦一個名為《格拉森》的遊走體驗劇場,讓參加者遊走尖沙咀各地,體驗各個主角的故事及其心路歷程。筆者體驗到的路線,是講述一個將要移民的男人,到尖沙咀交收出售他心愛的漫畫、到海旁懷念前女友、歎息香港的變化、抒發不捨。《格拉森》的遊走劇場和《咖喱骨遊記》的性質稍有不同,但某程度也達至以上對「時、地、人」的擴展,即虛構一個過去、延長體驗時間;遊走尖沙咀各地令處處都可以是發生故事的舞台,代入角色為一個地點添上多一重意義;路人可以成為角色,例如港鐵站的黑衣男子眾多,你想像到那個是你的交收對象嗎?但除此製作外,印象所及,香港較少此類城市漫遊劇場。結合旅遊和劇場體驗,不但可以為觀眾提供新鮮感,也可以吸引各地遊客到訪。或者不那麼功利地、嘗試用文化角度看,城市漫遊劇場也是一種去中心化的手段,如果處處都是劇場,劇場就不會如矮人國所記載般,被破壞、消失、遺忘了。

    註一:見另文〈讓戲劇成為生活——從圓桌會議「文化空間:記憶與創意的跨界探索」到劇場空間的社區文化大使《香江神探 也文也武》〉

    註二:見〈向想像和好奇出發的一場城市夢遊 ——足跡新作《咖哩骨遊記2024.自助遊》〉(來源:《論盡》)

    活動名稱:《咖哩骨遊記2024.自助遊》
    主辦機構足跡
    地點:澳門
    時間:2024年11月2日
    網站︰連結

    活動名稱:《格拉森》
    主辦機構Aspire Upper Room
    地點:香港尖沙咀
    時間:2024年11月
    網站︰《格拉森》在ARTMATE的頁面

    封面圖片來源:足跡Facebook

    文章列明作者,歡迎引用、 連結或轉載。

    #咖哩骨遊記 #足跡 #莫兆忠 #格拉森 #城市漫遊劇場 #澳門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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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科藝」回憶錄——從第二屆科藝藝術節科藝展演及中英劇團《花樣獠牙》淺談對科藝的一點看法

    「科藝」這個詞可能對某些朋友比較陌生,科藝可以泛指舞台的幕後製作,包括舞台設計、服裝化妝、燈光音效、道具等項目。由於是幕後,一般觀眾或者較少關注科藝工作者,但他們對一個成功、流暢的演出實在功不可没。香港舞台技術及設計人員協會主辦的科藝藝術節,讓科藝工作者以他們的專業,構思及執行成藝術演出或展覽,將這些演出的幕後功臣介紹給觀眾。去年九月,筆者觀看了第二屆科藝藝術節「嚐味與空間」(Taste & Space)的科藝展演一(《12》x《幸福之旅》x《菇菇Land》),對展演印象深刻,實在是一次有別於傳統劇場的體驗。接著十月,中英劇團上演音樂劇《花樣獠牙》,提出「應用藝術科技,打造黑色奇幻世界」,雖然整體演出可圈可點,但比起一般舞台劇製作,的確通過應用藝術科技令整個舞台呈現更為豐富。結合觀賞兩個形式完全不同演出的體驗、以下是筆者對科藝的一點看法:

    無論是獨立展演還是配合劇情演出,科藝要「言之有物」,不為「做而做」。第二屆科藝藝術節題為「嚐味與空間」。「嚐味」這個概念根據聯合策展人徐碩朋的解釋,是「希望將科藝創作連繫感官」;而另一策展人李浩賢認為「味道」的多重意義超越了物質層面的體驗,「成為情感與記憶的聯結」。展演不單是單純展出個別科藝工作者的專業,更能圍繞一個概念,聚焦如何透過科藝傳遞這個概念。展演以「嚐味」為題,起初以為是「標題黨」,實際上是真的又飲又食:例如入場食雪糕、演出間場時喝不同地方的水和食杯麵。其中,讓參加者食杯麵這個構思,實在非常呼應《幸褔之旅》這段展演,兩位創作者許迪生(髪型創作人)及黃嘉敏(化妝設計師)在完成他們的演示後,在場邊食杯麵的畫面,讓人實在地體會何謂「幸褔」——工作帶來的滿足感及辛勞過後食物的份外美味。這個是創作者幸褔的時刻,而讓觀眾一同食杯麵,也聯結起觀眾的記憶和情感;又或者在一個意想不到的時刻有一個杯麵食,本身就可以是很單純的快樂。除了《幸褔之旅》,其餘兩個展演都很有主題性,例如《12》透過參加者的參與及想像,在光的變化中探索可能性;《菇菇Land》從群體到個人,表達即使在群體中也可以擁有自己的特色。而中英劇團的《花樣獠牙》中的藝術科技聚焦在食人花「珂珠二號」,以各種科藝技術增強「珂珠二號」的恐怖感,例如開場及中場休息時巨大的珂珠二號投影、珂珠二號巨大又靈活地食人的皮偶、沉浸式環迴珂珠二號的對白等,應用的科技和劇情大致配合。有些製作聲稱用上(最新)科技但事實和劇情關連甚少,貌似「為科技而科技」,一則浪費資源,二也難免予人名不符實之感。

    其次,科藝要協調出整體性,要考慮和其他元素的配合。例如《12》中的曼陀羅藝術,除了在展櫃展示外,可以有甚麼方法令呈現更加豐富呢?現在參加者一邊食雪糕一邊看展示,或許注意力就放在了雪糕(因為會溶化),而展覽就變成了配角,而且也摸不透雪糕和曼陀羅藝術之間的關連性;相反,提供一塊有曼陀羅圖案的鏡子作《12》中的燈光參與的道具,較易聯想曼陀羅藝術和光的聯繫(例如充滿變化、充滿想像的)。在中英劇團的《花樣獠牙》中,對珂珠二號的藝術科技處理,或者令重心過份側重在珂珠二號,而削弱了其他部分的呈現。例如當珂珠二號食掉珂珠時,感覺焦點落在這個超大型皮偶如何靈活地食人,而不是男主角世茂讓珂珠被食時的傷感。例如珂珠二號隨成長有四個形態,展現非常明顯的成長軌跡,但如劇評人佛琳提及「男主角如何一步一步墮入深淵,角色的設計仍可細緻鋪排」,似乎男主角的設計還不如珂珠二號的成長鋪排。總體而言,藝術科技讓珂珠這個角色塑造得很成功,讓人留下深刻印象,但其他元素(例如演員演出)没有相應的提升,又沒有藝術科技的加成,其他角色就被搶去焦點,未免略有「妹仔大過主人婆」之感。

    此外,科藝要有屬於劇場的美感,要有戲劇性、有衝擊力,方能挑動情感,引起思考。在《幸褔之旅》中,在各參加者完成檯上的創作「假公仔頭造型」後,工作人員用白膠水淋上各檯上的造型,表面上是「破壞」造型的行為,但也可以被視為另一種創造,這個行為既具衝擊力,又引起思考。另外許迪生作為髮型創作人,最後一拉將龐大的假公仔頭的「頭髮」除去,露出光頭,極具戲劇性。在展演後的分享中,許迪生及黃嘉敏大致談到作為髮型設計及化妝設計師,他們的創作雖然在演出完結後就會消失,但其實對於他們來說,每一個時刻也是藝術。他們的想法結合他們的展演,對何謂創作、何謂藝術提出更深入的討論,滿佈彩髮的人頭是藝術、光著頭的人頭也是創作,而創作過程本身也可以是藝術。驚訝於髮型及化妝設計的科藝展演可以有如此戲劇性的展開。另外在《菇菇Land》中,當參加者同心協力地織出一張網後,佈景後突然出現一隻龐大的怪獸也相當有趣,如果在開首能交代一下菇菇Land的設定及織網的原因,整個故事感可以更強。中英劇團的《花樣獠牙》的珂珠二號也很有衝擊力:在開始演出前的珂珠二號的巨大投影實是先聲奪人,衝擊一入場的觀眾。讓珂珠二號因吸血漸漸成長,將人吃掉,也讓重金製作的珂珠二號發揮它的價值,營造恐怖的美感,最後整個城市彷彿濃罩在食人花的恐怖支配下,令人為這個城市悲慘的命運惋惜。

    最後,科藝要考慮應用及實務問題,才不會被旁枝末節的問題干擾了觀賞體驗。在科藝展演中,空間有不少工作人員協助演出,用比較隱晦的方法帶領參加者投入展演,例如在《12》中進行不同活動(例如拍團體照),令整個體驗疑真疑假;在《幸褔之旅》及《菇菇Land》中要用大量道具,工作人員都可以用一種不突兀的方式配合整個展演去處理,頗為難得。只是在《菇菇Land》中需要更複雜的操作,例如分組及有序編織,創作者就更需要考慮配套(例如不同人對菇種類有不同理解,導致分組有混亂)。隨著科技在藝術的各種應用,製作上也可能要考慮更多實務問題,例如連不到網絡,或落不到幕播不到錄像等情況。另一種情況是若演出期間容許觀眾使用手提電話作某些參與,主辦方宜提醒使用電話的規則,以免觀眾會不自覺地不恰當使用電話、影響他人的觀賞。

    以上看法或純屬老生常談,但如果稍加注意,相信能帶給觀眾更完滿、更豐富的觀劇體驗。二零二零年《施政報告》中提出政府會積極推動和支持藝術科技的發展,科技在劇場的運用應該仍可以有很大的發揮空間,希望有更多資源投放在提升科藝水平,亦有更多創作能推陳出新,配合技術提升而嘗試不同形式的劇場表演。近年觀眾人數下降,劇場演出正被其他娛樂形式逐漸取代。如何吸引觀眾回歸現場表演?提高科藝技術而讓觀眾有新的觀劇體驗,或者可以是其中一個答案。

    活動名稱:第二屆科藝藝術節科藝展演一(《12》x《幸福之旅》x《菇菇Land》)
    主辦機構:香港舞台技術及設計人員協會
    地點:西九文化區 自由空間大盒
    時間:2024年9月22日 下午三時三十分
    網站︰香港舞台技術及設計人員協會第二屆科藝藝術節網站
    場刊:連結

    劇名:《花樣獠牙》
    劇團:中英劇團
    地點:葵青劇院演藝廳
    觀劇場次:2024年10月26日 晚上八時
    場刊︰連結

    封面圖片來源:香港舞台技術及設計人員協會網頁、中英劇團網頁

    文章列明作者,歡迎引用、 連結或轉載。

    #科藝 #藝術科技 #科藝藝術節 #12 #幸福之旅 #菇菇Land #香港舞台技術及設計人員協會 #西九文化區自由空間大盒 #花樣獠牙 #中英劇團 #葵青劇院 #香港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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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香港話劇團《使命必達》的「老人與劇場」

    雖然潘惠森在接任香港話劇團藝術總監後已參與不少話劇團的編劇工作,例如《從金鐘到莫斯科》、《白湖映像》,但要說是全新原創劇本、兼為劇團度身訂做的,《使命必達》或者是第一個(不確定《親愛的.柳如是》是否度身訂做)。據潘惠森在演前講座提及,《使命必達》由全女班演出,主要是因為話劇團男演員已安排參演《天下第一樓》,該檔期不如創作一部劇由團中女演員演出,以此可知《使命必達》在寫劇本時應為話劇團女成員度身訂做。據演前講座的分享,潘惠森寫此劇時有兩個背景,第一個是他年少時險遭海浪吞噬的險死經歷,第二個是在創作此劇時突病入院,出院後病情仍對日常生活有影響。在這個背景下,完成這個劇似乎成為了他的使命。這兩段經歷加上是為話劇團特地創作,這份劇本理應「份量十足」、甚具意義。然而,儘管可見演員投入巨大心力去演,製作也不算敷衍了事,網上的評價卻是負面較多,令人不禁思考箇中原因。以下是筆者作為觀眾一員提出的可能原因:

    第一點是劇情和期望的落差。根據香港話劇團網頁及場刊的劇情簡介:「一班英姿颯爽的女子出現在一個特訓場,疑似即將參加選拔,幾乎要攀石游繩,騎牛睡冰,心口碎大石,到底所為何事?憑著一己信念,關關難過關關過,到底有什麼激起一群英雌的澎湃激情?面對看似遙不可及的使命,女士們誓要奔赴地表最不適宜人類居住之處,找出最需要聖誕禮物之人,交付所托。」按此段劇情介紹,觀眾很易理解這群女士有一個重要的任務要完成,就是要到一個環境很嚴酷的地方,克服困難而送出聖誕禮物予最需要之人。如此一個實在、具體的劇情介紹,實際演出卻是用比較抽象的方式呈現,而且內容和所描述的有出入。例如實際劇情道此群女士是因為簽了合同所以參加任務,無觸及任何選拔過程;所謂特訓的呈現非常敷衍,無「攀石游繩,騎牛睡冰,心口碎大石」可比的難度,各角色「講多過做」。最不適宜人類居住之處是地球最寒冷地方Oymyakon,領隊提及此處之冷讓人「一係食冰,一係變冰」,但當角色到達此地時(或者不知道角色有否到達此地),所謂的極寒並無提及,全員角色衣著仍舊清涼。如此具體「找出最需要聖誕禮物之人,交付所托」的任務,實際劇情完全無觸及,反而是以《老人與海》的內容暗喻完成任務之難。觀畢此劇,才意識到劇情簡介只是一個「比喻」,嚴苛一點的說法就是「貨不對版」。而且在劇季介紹時,宣傳也無提及此劇創作概念源自《老人與海》,而最後劇情卻大幅度引用《老人與海》的劇情及對白作二次創作,又加深了這種「貨不對版」的感覺。最重要的一點,是題目曰「使命必達」,某程度是強調了任務的重要性(或者是對某人的重要性),又或者負責任務的人本身具強烈的使命感,總體而言,這個使命有潘惠森在演前講座提及的「崇高」感。然而,劇情傳遞不出這種崇高性,領隊只是因為幫傭離職就要請辭,眾角色也傳遞不到任務的意義(或者說他們不知道具體任務是甚麼),如此一來,劇情中這種「使命必達」的精神就蕩然無存。

    潘惠森在演前講座中提及劇本中的「廢話美學」,然而,講廢話同講粗口、講笑話一樣,都有其特定性的。例如講粗口將情緒融匯到語句中,才能講得流暢、一氣呵成;講笑話有一定節奏,同樣一番對白,有人講得好笑有人講得唔好笑。但除了怎樣講,誰人講也相當重要,角色人設要先建立,粗口和笑話才能充分表現其語言特性。雖然潘惠森没有提及它的「廢話美學」要達到甚麼效果,但假設它要以廢話傳遞出意義,那講的人就先要無可救藥地信納他所講廢話的世界觀及邏輯。例如潘惠森編劇的《在天台上冥想的蜘蛛》也有大量意義不明的廢話,但角色張天、陳露等人有一個較立體的人設,他們所講的廢話反映他們精神世界中的意義。然而,在《使命必達》中,角色數量較多也少筆墨去舖陳個別角色的背景及心路歷程,因此他們講的廢話無法辨別出差異性,無法體現角色講這句話的緣由,因此意義就被削弱或含糊不清。例如有一段講中奬的廢話,大概是角色解釋中了九千九百九十七元和一萬元的分別,因為缺少了三元,所以她不會跟人說中了一萬元。這段廢話可以很有意思,但視乎它由誰人講或在甚麼情況下講,現在則顯得莫名其妙。一個正面的例子是郭靜雯飾演的雯雯,因為她身高問題,她問其他人是否取笑她身高就很合理也很好笑,也塑造了她稍為內向、自卑的內心世界,她之後敘述在膠袋中變了一隻兔子的故事,這段經歷就能配合她的形象,可以理解這段經歷為何對她而言是有意義的。整體而言,劇中演員幾乎演足全場1小時50分鐘,演員要處理較欠關連性的對白及後段的動作戲,相信演員也演得辛苦,專業精神可嘉。但劇中眾角模糊,劇中人物有名但無個性,遺憾地無法單以「廢話」構築人物,人物顯得概念化而欠立體。話說編劇寫此劇時可能是配合演員去寫角色的(劇本的角色大概是他們的花名),不知道她們是如何理解她們的角色呢?如果場刊能提供她們對故事及角色的思考,或者可以幫助觀眾理解她們的「廢話」之美。同樣,潘惠森在演前講座提及到此劇「眾聲喧嘩」的特點,例如討論巨蟹座和雙魚座為何不和。「眾聲喧嘩」(Heteroglossia)是俄國理論家巴赫金(Mikhail Bakhtin)提出的理論,指語言中包括不同社會群體、階層、個體的差異﹐反映社會的多樣式。但現時由於角色過於「同質」,欠缺個性,因此體現不到個體的差異,眾聲的對白也就失去對撞的戲劇張力。

    如果此劇有具戲劇性的情節及群戲,由話劇團助理藝術總監方俊杰來導演是不二之選,他能凝聚演員共同說一個具戲劇性的故事,挑動情緒、讓人發笑、塑造令人難忘的場景。但《使命必達》的風格卻是偏向實驗性、抽象化的作品,例如後段結合《老人與海》,概念化地以打魚、魚獲被鯊魚咬走的《老人與海》劇情來比擬完成使命之艱辛。以平鋪直敘的方式讀對白、說故事,欠缺有意境的處理,整體呈現難免過於平板呆滯。相較之下,一些比較形象化的表達手法,例如在舞台集體瑜珈,或者反而能以一種詩化的手法去傳達概念性、精神性的東西,雖然都是不知所云亦無法推進劇情,但至少能傳遞情緒、情調,反而較有記憶點。而且,此劇佈景較簡單,又少轉景,但又不屬符號化或象徵性的處理,因此難言有效呈現任何氣氛,對說故事幫助不大,美感方面也一言難盡,甚至有網友吐槽雖到極寒之地但一點雪也沒有(反而宣傳海報有,甚為諷刺)。整體而言,感覺製作人員已經盡力完成其使命,但可能是出於對劇本的理解不同(或不解),整體呈現比較混亂,整個製作就真如「眾聲喧嘩」﹐一時冷一時熱,一時寫實一時抽象,未能做到風格的統一。

    《老人與海》中老人拼命殺死大魚,但回岸時大魚已被鯊魚啃光,只剩骨頭;今日話劇團潘Sir抱羔完成此作劇本,但演出效果不如預期,感覺網上評價如鯊魚,要將大魚啃食殆盡。但正如老人堅持拖回只剩骨頭的大魚,堅持創作的使命是崇高的。此劇本予筆者一種感覺——編劇講的是自己的故事,眾聲只是編劇雜陳的內在對話,所言的「廢話」實是編劇的肺腑之言。雖然《使命必達》是為香港話劇團度身訂造,但要讓一個歷史悠久的劇團去演自己藝術總監的故事,本身就有一定制約和局限。那一天另一個劇團用另一種手法在另一個場地讓另一批演員演此劇本,說不定能說出另一個版本的《使命必達》,體現「老人」在劇場的崇高使命。

    劇名:《使命必達》
    劇團:香港話劇團
    地點:香港大會堂劇院
    觀劇場次:2024年12月10日 晚上七時四十五分 
    場刊︰連結

    圖片來源:香港話劇團網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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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使命必達 #香港話劇團 #潘惠森 #方俊杰 #香港大會堂劇院 #劇評 #香港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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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以食評方式簡評風車草劇團《The Restaurant 餐廳》

    風車草劇團的《The Restaurant 餐廳》(下稱《餐廳》)由湯駿業編劇及導演,故事講述城中的一間高級餐廳Mia,梁仲恒飾演的Leo得到助理經理Joel(梁祖堯 飾)的賞職而入行成為品酒師,餐廳卻因經理Luner(邵美君 飾)將要離職、誰當餐廳經理而掀起一場職場風暴︰Joel銷售酒類金額高又得到貴客Rita捧場,本來是下任經理的不二之選,但卻因一時大意,連累餐廳失竊,亦因為和Rita的關係而被認為是有意另起爐灶。而湯駿業飾演的Dominic亦覬覦經理之職,後來Rita因愛成恨,反而邀請Dominic成為她出資的新餐廳經理,Dominic利誘Mia員工過檔。Leo不為所誘,決心和Joel共同進退。湯駿業在劇場有豐富經驗,但觀其簡歷,編劇的經驗相對較少。而在是此《餐廳》製作,劇本可算是較遜色的一環。既然此劇是以「餐廳」為背景,在此不妨以食評方式,簡評一下《餐廳》這次演出。

    首先,《餐廳》劇情較為「淡而無味」,情節稍嫌老套,欠點「劇味」。劇情似乎有兩條主線,一條是新入行品酒師Leo的職場之路,他從空少轉職至品酒師,新入職便到高級餐廳任職,觀眾期待他會遇到戲劇性的考驗,從而見證他的成長。然而,Leo的成長曲線是平平無奇的,他第一天就職便有良好表現,得到顧客喜愛,不但有點脫離現實,其實也變得「無戲可做」。他只想顧客「食得開心」的理念,在劇情得不到考驗,以致這種冠冕堂皇的理念流於空洞,變成陳腔濫調。另一條主線則是爭奪成為餐廳經理的職場鬥爭,其實也有點為鬥而鬥。Joel疏忽令餐廳失竊,是劇中的高潮,令和諧的餐廳日常變得失衡。但這件關鍵事件又好像對後續劇情無太大影響,是否宮鬥令Joel遭人陷害?還是只是Joel的單純疏忽?本來這件事可以有很大的延伸發展,令戲劇張力更激烈,但後半段轉而談及另起爐灶之事,又令戲情轉趨平淡。因此,正如湯駿業在場刊提及,「越寫越空白」,劇情平淡無味道。猶幸邵美君加料,為該角經理Luner加添爆炸性、戲劇化的演出,算是為平淡的劇情增加一點張力。

    其次,《餐廳》角色焦點稍模糊,「口感混濁」,好像甚麼都有一點,但又難以協調出具可觀性的劇情。如前所言,劇情始於Leo的面試,他新入職此餐廳,劇情似環繞他展開,但他原來不是推動劇情的要角。Joel的助理經理品酒師一角角色很鮮明,他有較完整的背景陳述(妻兒移民、和Rita曖昧不清),銷售、經營能力高,梁祖堯亦「自帶Buff」,令這個角色演得很有個性。但Joel終歸是個怎樣的人,他的目標、理念如何,角色說不清楚,大家也無從得知。他最後決定留下的結局,難言有甚麼看點,稍浪費這個角色的鋪排。Dominic成為最後反派,出高薪利誘Mia員工過檔,但問題是他前半段有點「小透明」,缺少了他的故事及動機,讓這個反派當得無甚特色。Luner一角經邵美君演繹後,不難理解經理一手一腳經營起餐廳的辛酸,她和Part Time同事的交心對話,都可以反映她作為經理的孤獨感,她為家人而急流勇退的理由不難理解。但如增添多少許背景及說明,或者會更能體會Luner這個角色的無奈。劇中出彩的角色之一要數Part Time同事Lili(陸昕 飾),惹笑活潑直率,喜劇感十足,在劇情上其就職經驗和高級餐廳格格不入,引起不少笑料,和經理一高一低的對話反映了寂寞這回事不分階級高低,也襯托出經理工作以外的一絲人情。然而就整體而言,女性線的突出反而令主線乏力、焦點變得模糊,變成了配菜掩蓋了主食的尷尬情況。

    《餐廳》花了大量篇幅去營造Mia為高級餐廳的背景,但以劇情而言,未能突出「餐廳」這個特定的職場環境,就好像一道菜餐單上列出材料,但實際卻食不出材料的味道。《餐廳》前段角色輪流講述複雜的菜色及酒的名稱,煞有其事,相信做了不少資料搜集,也突出到Mia作為高級餐廳的特點;交代營運細節,例如主副廚的爭執、如何點算酒存、在平安夜的忙碌準備等,都有助將Mia這個劇情的唯一「地點」表現得立體豐富。但既然劇目叫《餐廳》又已經花費大量篇幅解釋餐廳背景,如果劇情能更緊扣「餐廳」的特性,相信會更有效利用這個「地點」而令劇情更加深刻。例如因没有鎖門而失竊,損失慘重,是每間店舖都可以有的問題,對「餐廳」而言為何份外重要?可以是因為食材變壞而令到餐廳「失場」,令等待多時的客人失望,或者得失定期光顧的熟客等,這樣可以令到高級餐廳這種「精緻餐飲,力求完美,服務至上」的形象更為深刻。現時焦點落在損失多少現金,没了多少花紅,突出不了高級餐廳「損失金錢事少、損失聲譽事大」。另外一般職場都有爭上位的橋段,但高級餐廳的經理一職為何重要?它可以代表甚麼權力?又反映甚麼責任?此劇宣傳有一句「It’s time to feed your ego」寫得很好,如果劇情能進一步延展,將餐飲業工作者的專業及他們的自尊融匯到劇情,將職場鬥爭提升至餐飲、服務理念之爭,或者會令劇情更有深度。

    一間餐廳能讓客人一再光顧,除了食物外,服務也同樣重要。《餐廳》最讓筆者深刻的不是它的演出,而是它的謝幕——除了如其他演出般多謝台前幕後外,也推銷紀念品及預告《亞娜》重演。邵美君介紹紀念T-shirt顏色的「顯瘦灰」和梁祖堯自述《亞娜》的創作靈感來源,皆展現「風車草劇團」的生命力,傳遞劇場温度。創作不會一步登天,正如一間餐廳不會一開張就「米芝蓮」級數,劇團及創作者需要機會嘗試及成長。《餐廳》雖然整體來看難言是一個方方面面都優秀的製作,而劇本尤見不足,但嘗試是進步的動力,而風車草劇團傳遞的劇場温度,力呼「劇場見」,相信能讓觀眾再三光顧,見證創作者的嘗試和成長。

    劇名:《The Restaurant餐廳》
    劇團:風車草劇團
    日期︰2024年12月5日 晚上八時
    地點:葵青劇院演藝廳
    場刊︰連結

    圖片來源:風車草劇團網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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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看木卡空間的《罪人》(Atonement)——我們都是審判者(罪人)

    《罪人》是康樂及文化事務署「亞藝無疆」藝術節2024的節目之一,邀來馬來西亞品牌劇團木卡空間將此曾獲五項戲劇奬項的作品帶到香港公演。此劇的改編靈感來自丹麥電影《厄夜追緝令》,故事講述警局接聽中心的警員伊拉(陳立揚 飾),接到一通來自女子雪露(葉瑜均 飾)的來電,為拯救身在險境的雪露,伊拉不惜越過程序,嘗試動用各種方式、關係去掌握雪露的狀況,卻在過程中發現另有內情。據場刊內容及演後談分享,導演兼改編的顏永禎表示故事構想自疫情時期,當時受到各種隔離的人們更多依仗網上資訊。然而在此「資訊急速傳播、社交媒體主導的時代,快速判斷成為常態。」人們失去探尋事件全貌的耐心,而網路霸凌的社會現象也快速蔓延。在此劇的宣傳介紹中,《罪人》被稱為「懸疑推理舞台劇」,入場的觀眾仿佛被冠以一個「審判者」的角色,不自覺地找尋劇中的「罪人」。然而成為審判者的同時,觀眾卻也變成劇中批判的對象——在無掌握全貌的情況下快速下判斷的人們。全劇設計安排都很呼應「審判者」及「罪人」這種微妙的互動或互換關係,令《罪人》不局限於劇情上的懸疑、戲劇性,更昇華主題,包含對社會現象的批判。

    在劇情上,警員伊拉儼如正義的化身,以「審判者」自居——即使他本身就是等待審判的「待罪之身」。他收到雪露的求助電話,雪露恐慌的狀況令他判斷雪露被熟悉的人綁架,而他深信綁架她的人正是她犯案纍纍的丈夫潘尼(黃志賢 飾)。即使他和潘尼直接對話,他也没有提供機會給潘尼解釋以致誤判案情。在誤判的情況下,他教導雪露攻擊潘尼逃走,間接導致雪露的自尋短見。伊拉因這事終於敢於面對自己的罪,成為真正的罪人同時也得到贖罪重生的機會。另一方面,劇情一開始指向潘尼為殺嬰綁架妻子的罪犯,但實情他是為保護孩子而帶離妻子的好丈夫,他也一直想治療妻子只是無力支付留院費用。當真相被揭破後,他由罪人的身份轉變為審判者,因伊拉而被害的他因而得到審判伊拉的權力。另一點值得一提的是場刊中的角色表,四個主演中除陳立揚飾演的伊拉外,其他主要角色都有一個名為「尤迪奇姆」、解釋為「審判者」的角色,但實際卻見不到這堆角色出現的場景(也可能有出現但筆者留意不到或看不到),暗表「審判者」無處不在。一人分飾多角的安排,除了可能是因為角色人數太多之外,會不會也代表一個人的多種面向——有審判者的角色但同時也是犯上七大罪的罪人?

    在舞台設計及調度上,四面台是這次演出的一個重點設計。根據場刊,導演提出「運用四面台的安排,將觀眾置於舞台四周,觀眾可以從不同角度環繞伊拉,觀察他的每一個情感波動,每一個決定與行動。觀眾可以通過自己的視角去解讀伊拉的內心世界,與他一起在層層複雜的案件中尋求真相。」然而,對於只觀看一次的觀眾,其實這個設計及效果是講相反了,由於是四面台,在觀眾角度一定會有演員背台的情況,所以没有可能可以觀察伊拉的每一個動作和情感波動。相反,四面台在這個製作中有一個很重要的功能——製造狹隘的視角來讓無一個觀眾都掌握到全貌,令在這個條件下的任何審判都是不公允的。由於是四面台而男主角是圍繞著台中央反覆來回(除了最後一幕置身台中),因此基本上會有一面只能看到角色的背面。而部分角色是站在一面台的正下方,所以又有部分觀眾會看不到某些角色。又有一些報警者的頭頂上戴著面具,所以只有一面台上方的觀眾可以看到面具上的字。其實,四方的觀眾席圍著中央的舞台,本身都有審判的意味,而中央被圍的部分就像是一個被囚的空間,圍著被審判者。在文化中心劇院演出更有一個有趣點,就是觀眾席上方還有第二層樓座,圍著下方的觀眾席,某程度上又增加了一重審判者及被審判者的關係——則任何審判者本身都可被審判。

    劇情中加插了伊拉和眾多報警者的對話。如果純粹以劇情角度出發,可能有人會覺得不合理,在處理綁架案時為什麼會有時間和其他人對話;如果從懸疑劇的角度出發,這些看似與拯救雪露主線無關的劇情是否造成過多資訊,干擾推理,令主線的推進中斷?導演兼改編的顏永禎基於甚麼原因加插這些劇情不得而知,或者是意圖湊夠七大罪的呈現?但在效果上,這些加插的橋段製造一種新鮮感、詭異感,令拯救雪露的劇情不致顯得過於單調呆板(畢竟都是以平舖直敘的順時線性敘述為主)。在概念上,這些無厘頭的報警電話,也像是一種匿名網絡世界的「聲音版」——由於身份的隱藏,因此人心底的惡就肆無忌憚地表現出來。此外,這些角色有不同口音,例如半鹹淡廣東話,或許也是網絡世界眾聲喧嘩、有不同聲音的一種展示。全劇最讓人深刻的音效之一,就是伊拉不斷敲打的鍵盤聲,總讓人聯想到坐在電腦前的「鍵盤戰士」。劇末字幕機上快速閃過各種台詞,除了代表男主角伊拉內心的回憶、質疑、糾結外,某程度也像是網絡世界的各種紛雜資訊、評論的一種閃現——來自網絡審判者的聲者,同時也可能是網絡公審、傷害他人的一種罪證。

    此劇的訊息量很大,例如根據場刊顯示,角色名字都有一個對應的概念,而且內容上有象徵性(例如雪露最喜歡食蘋果,雪露因米諾肚腹有蛇而殺他,都是和罪有關係的聯想),觀眾不一定能悟到聯想;而且受限於視角,觀眾難言看到全貌,又被無厘頭電話誤導,因此在推理誰是罪人的過程中,難免會「枉怪忠良」,是這個劇的趣點也是啓發之處(各位可以回憶下自己曾錯怪何人)。此劇否定了審判者擁有絕對權力,反而應該對自身的判斷負上責任,即使是匿名也不能大放厥詞,更不能無中生有、欺凌別人。就此,筆者聲明以上的理解也只是基於看過一場演出的快速判斷,筆者承認審判了(judge)此劇的罪行。不過話說回來,對戲劇的看法有時亦受限於自身的觀劇體驗、認識、傾向,社交媒體各種褒貶不一的評價,撇除攻擊式的言論,大鳴大放不一定是壞事。正如没有人是完美的,也没有劇是完美的、可以迎合所有人的口味。如何應對網絡世界的審判,或者當代創作團隊的其中一個考驗。

    節目:《罪人》(Atonement)
    藝術節:「亞藝無疆」藝術節2024
    劇團:木卡空間
    地點:香港文化中心劇場
    觀劇場次:2024年11月29日 晚上八時
    場刊︰連結

    圖片來源:《罪人》場刊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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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吉普車》(Jeeps)——荒謬可笑後的一絲悲涼

    前進進「讀劇馬拉松」的首個讀劇演出《吉普車》(Jeeps),是德國劇作家Nora Abdel-maksoud 於2021年的創作,此作入圍德國慕海姆劇作家奬。故事講述當地改革了繼承法案,先人的遺產將由政府透過抽籤處理,先人的親戚和其他人將獲得同樣機會得到遺產。故事發生在一兼為處理綜緩及遺產抽籤的「就業中心」,而故事中共有四名角色,分別是就業中心的職員阿明(陳瑋聰 飾)及Ben(蔡明航 飾)、領取綜緩的阿珊(陳秄沁 飾)及父親剛去世而到此申請遺產抽籤的Angelina(黃瑤 飾)。阿珊和Angelina意圖透過威脅炸掉Ben辛苦買下的吉普車來令自己中籤,取回Angelina父親留下的遺產。故事透過幽默諷刺的方式,揭露階級矛盾及官僚作風,意圖批判社會不公、冷視低下階層。雖然只是讀劇,但劇本中荒謬、可笑的特點在本地化後也得到很傳神的還原,在嬉笑中亦不失對現實社會的批判。

    《吉普車》是德國劇本,劇初角色明言是此製作要「HongKong-ization」,其本地化的策略不但解決了文化差異帶來的理解難題,幫助觀眾理解劇中對階級及官僚的描繪。例如劇中的救濟援助改為香港「綜緩」(綜合社會保障援助),即使援助內容或有不同,但香港觀眾一聽就明。劇中的就業中心稱為勞工署和社會褔利署合辦,也讓觀眾大致了解中心的角色及可預期的官僚文化。而且,其不拘一格的本土化方式也頗配合故事荒謬可笑的調子。劇中稱Ben為「Ben青天」,也是借用港人熟知的包青天形象來突顯Ben的大公無私;而「六合彩」的比喻及小道具,更是貼合以運氣獲得鉅額財富的文化語境。由於故事本來就建構在假想的世界觀,劇情有不少天馬行空的橋段(例如在就業中心內擺賣、建攀石牆、只容許小朋友到就業中心代為求職等),因此本地化中添加的原素不會顯得違和,反而增加了趣味和活力。在演後談中導演提到原作中仍有些詞匯不易翻譯,例如德國以香腸指稱低下階層的人,現在只能譯做「地底泥」,失去了原文以本地食物貶稱人的趣味。這種詞匯中的文化差異或者可以用更為大膽的方式處理,配合荒謬的劇情,顯得更為瘋狂、搞怪一點?

    雖然是此製作只是讀劇,但小道具的運用讓這次演出更有質感,可謂「本小利大」。其中最出彩的便是當吉普車被炸時、台中央丟出一個大的軚盤。這個不按比例大的軚盤一方面在劇情上表現吉普車被炸,讓主人Ben拿著它顯得非常傷心,在概念上這個軚盤不合比例地大,除了反映吉普車在Ben內心的價值外,也表現一種卡通化的滑稽感。又例如「Ben青天」的月形掛鍊﹐不但在開場時引起懸念,在當作「Ben青天」額頭上的道具時,更象徵Ben內心中對公平的信念。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本劇中的服裝,雖然只是讀劇,但劇中人物的服飾皆都配合劇中角色形象,而Angelina的粉紅色外套、畫家帽及有模仿品牌標誌的襯衣,具像化了一個浮誇、追求美感的中產創業家年輕女性形象,對比網上可見的德國原版劇照中較陰暗的氛圍,明亮的粉紅色添了許活潑的喜劇感,甚至襯托出人物的天真(或扮天真),她那對低下階層的「善心」(如提供跑腿工作給就業中心的小孩)也就更顯涼薄。

    全劇只有四個角色,四個角色都有自己的慾望,他們的慾望及自私的行為是推動劇情的關鍵,令人相信如此一個荒誕的故事。例如Angelina為取回自己的籤威脅要炸掉Ben的吉普車;Ben為了購買吉普車而儲了十多年錢又高額貸款,令因吉普車被炸而報復Angelina的行動顯得合理。然而,這四個角色又並非全然毫無優點﹐純粹唯利是圖或麻木不仁的。例如阿明渴望金錢,是因為他之前為救助他人而散盡家財;阿珊領取綜緩控訴金額不足夠,但她也嘗試拾汽水樽以按樽賺取金錢,只是Ben因為她的按樽收入而扣掉她的綜緩金額,所以她要來申訴。四個讀劇演員不為形式所限,以生動活潑的方式演繹劇中並不可愛的角色,演出他們的執念、瘋狂,也有小人物的悲哀。其中陳秄沁演的阿珊讓人印象深刻,演員演得夠放,讓這個很難描述、很奇怪的角色演得又好笑又怪異,成為非典型的喜劇角色,和其他角色的吵嘴也很有節奏感,流暢生動。

    雖然没有魔幻成份,但此劇予人一種魔幻現實之感。劇中對制度的大膽想像及假設,卻導引出一個悲涼的現實——由於人的慾望及自私,即使改變制度也難以改變階級衝突,甚至會成為某些人的催命符,良好的意願卻帶來血腥的結局。如果以戲劇探討社會議題覺得太過沉重,此劇以荒謬喜劇為手段,較軟式地剖析社會問題,未嘗不是一個好的切入。如果此劇有機會做成一個完整製作,希望能夠衝出牛棚,讓這類社會性、議題性的作品能讓更多人看到,在歡樂的觀劇體驗中,也可以在笑後思考一下那悲涼的社會現實。

    劇名:《吉普車》(Jeeps)
    主辦:前進進戲劇工作坊
    地點:牛棚劇場
    觀劇場次:2024年11月 下午三時
    網站網頁

    圖片來源:前進進戲劇工作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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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唔講得》︰有些問題如果覺得不是問題才是問題

    進念.二十面體於十一月在香港文化中心大劇院上演廣東話黑色喜劇《唔講得》,故事改編自上海話劇藝術中心藝術總監喻榮軍原著舞台劇《不可說》,請來影星葉童及黃德賦主演一對夫婦,而進念創團成員、資深演員楊永德及口琴演奏家李俊樂擔任另外兩個要角,分別飾演妻子的舊情人及夫婦的兒子。故事由一對夫婦的對話開始,葉童飾演的妻子是腦神經內科醫生程米雪,而黃德賦飾演的丈夫是著名的腦神經外科醫生李少豐,一場小爭論間接揭示了夫婦間的不和,及後妻子舊情人董青雲從美國回港,更揭示當年丈夫奪人所愛的謊言,以及兒子因車禍而逝世的悲痛。及後故事進行多種變形,似是重塑過去,出現了丈夫出車禍、妻子出車禍等各種版本,猶如平行時空,最後劇情揭示夫婦二人及舊情人同為精神病院友(而兒子則實為醫生)。進念是此製作請來知名藝人擔任主要角色,宣傳聲勢不俗,但觀畢全劇卻有「眼高手低」之感,想法雖有但執行得不到位,造成「雷聲大雨點小」的期望落差。

    首先比較明顯造成期望落差的是「藝術科技」的展示。《唔講得》的舞台相當簡潔、概念先行而不走寫實風格——一個白色的巨大人頭雕像投影出圖案,而舞台上就只有骷髏骨頭模型、汽水樽、杯盤等無甚變化的零星小道具,簡潔的舞台令焦點很容易集中在背後巨大的屏幕。屏幕投射出文字及骷髏骨頭吹著口琴擺動,都算是美感及概念兼備的良好示範。然而,宣傳提到和記電訊擔任5.5G藝術科技伙伴,《唔講得》是「全港首次於劇場引入5.5G網絡技術,為現場觀眾帶來比5G快逾10倍的無縫網絡連接,體驗實時手機影像,打造演員與觀眾最親密的距離。」實在是「吹得太大」。開場前及中場休息時,楊永德都煞有介事地出場提示觀眾掃描QR CODE登入網絡,並提醒觀眾在提示音響時觀看手機,但原來這個「沈浸式」的體驗只有一幕,而亦只不過是透過ZOOM MEETING令觀眾可在手機看到在屏幕也看得到的畫面,觀賞性實在無太大分別。而且,一開始没有解釋何時觀看手機,到中場時才指要留意提示音,但觀眾就為了等待提示音而時刻拿著手機,實在很影響觀賞體驗,也莫說屏幕的光度也會影響到其他觀眾。是次安排的實時手機影像,實在是弊多於利。此外,此劇中有一幕是實時以其他角度拍攝舞台,讓觀眾可以近距離看到舞台,其實也不算是太新鮮的事物。反而,此劇名曰「唔講得」,如能在實時拍攝中加入其他隱藏要素,甚至使用「拍攝詭計」,讓觀眾以為是實時拍攝但加入其他要素,讓真實呈現得「扭曲」一點、「平行時空」一點,或者會令多媒體在是此劇場的運用,更貼合劇本欲探討的主題。

    是此演出除兩位影視藝人及資深舞台劇演員外,邀請了口琴演奏家李俊樂擔任兒子一角。兒子強仔一角雖然戲份没有其他三位多,但也是相當重要的角色,和其餘三個角色都有對手戲。李俊樂是世界口琴冠軍,演出經驗豐富,但似乎只局限在音樂表演而非戲劇演出。在香港文化中心大劇院演出如此重要的角色,觀眾難免會有期望亦對其演技有要求,而現在李俊樂演的兒子演得有點吃力,演出不算流暢及誤說重要台詞,也顯出他的緊張和不自在。起初李俊樂演得不像一個大學二年級的學生,演得過份稚氣,猜想可能是角色早因故逝世所以演出和角色年齡不符,後來才發覺這並非有意為之,因為即使他演精神科醫生,也演得過於孩氣,和角色不太相符。其實此劇的四個角色都像身處在不同時空,角色(可能)是同一人但性格面向是有差異的,要演出複雜的層次又令角色具說服力,難度很大。如葉童和黃德賦這些演藝經驗豐富的前輩,也很難說能完全呈現該角色的複雜性。例如葉童飾演的程米雪,她演一個不打算講道理的妻子和一個喪子的母親,演得很傳神像真,演神經質的精神病人也有說服力,不偏離角色設定。但要說她是腦神經內科醫生,在她身上又不太感受到醫生的氣場及模式。黃德斌演的丈夫為奪得芳心而講大話,黃德斌演活了奸詐、不擇手段又經常講道理的醫院院長的形象,但平行世界的他要朋友為他開刀而顯出的真誠,又反而顯得虛偽。這種角色的矛盾感或許是編劇有意為之,呈現一個人的內在衝突,但要演得立體、既矛盾又具感染力很不容易,更莫說要和一個經驗相對淺的演員在對戲中撞出火花。葉童、黃德賦的配搭合適、有新鮮感,也有助開拓觀眾群,但兒子的選角頗令人費解,如果只是為了在港版加入口琴原素而在演員選角上有所偏重,未免本末倒置。

    《唔講得》是改編自喻榮軍的原著舞台劇《不可說》,由於没有看過原版,因此不知道改編的幅度。但據傳媒報導,「原劇用嚴肅態度去探討,香港版則用輕鬆喜劇手法演繹。」(註一)。《唔講得》被界定為「黑色喜劇」,令人百思不得其解,能讓人笑或者有喜劇感的情節寥寥可數,整體而言,悲劇元素實在大過喜劇元素。如果香港版嘗試用輕鬆喜劇手法演繹,實在令人懷疑是否捉錯用神,亦是否因此減淡了原著中「自欺欺人」、「謊言」帶來的悲劇性。除了夫妻無傷大雅的鬥嘴外,演員演得也頗為沉重,例如母親哭死去兒子的一段,力量足夠解釋為何夫妻十多年仍要裝作兒子仍舊生存的悲傷,如此沉重的演繹很難和「輕鬆」拉上關係。劇情中也有多段二人對質的對手戲,例如妻子質問丈夫當年講大話、接載女學生間接害死兒子;兒子覺得父親接載女學生令母親出意外等,但有時緊張的對質戲卻伴隨著輕快柔和的背景音樂,淡化了沉重感和戲劇的張力。原劇本的設定是有趣的,透過變換觀點、關係,剖析角度及人生的可能性,雖然部分台詞頗「老土」、有電視劇的慣用對白,而用精神病來解釋平行時空也未免俗套,但全劇立意深刻,只是在港版的呈現中,較難發現這種平行時空中「唔講得」要素所帶來的悲劇感(又或者改變關係仍舊不能改變悲劇的宿命感),能引發的思考就變得有限。

    劇初一段有關「問題」的爭論寫得相當精彩,套用這段爭論的觀點,有些問題如果覺得不是問題才是問題。但如眾媒體、名人受訪、網上評價同樣,有些看法畢竟也只是個人觀點,有問題不一定有問題,没有問題又不一定没有問題。在此必須讚賞一下進念邀請觀眾做問卷的積極性(拿著QR CODE主動問、填問卷有書送),相信透過觀眾問卷,劇團可以知道更多不同時空、不同觀眾對此劇的看法。如能正面回應這些意見,相信能幫助劇團未來從眾多的可能性中尋到更好。

    註一︰見〈查小欣 – 5.5G 舞台劇:《唔講得》 | 查乜料〉(來源︰《星島頭條》)。

    劇名:《唔講得》
    劇團:進念.二十面體
    日期︰2024年11月14日 晚上八時十五分
    地點:香港文化中心大劇院
    網站︰連結

    圖片來源:進念.二十面體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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