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地

記錄相遇,為您的創作留下一點痕跡

香港話劇團《使命必達》的「老人與劇場」

「陳洛零」的個人頭像

雖然潘惠森在接任香港話劇團藝術總監後已參與不少話劇團的編劇工作,例如《從金鐘到莫斯科》、《白湖映像》,但要說是全新原創劇本、兼為劇團度身訂做的,《使命必達》或者是第一個(不確定《親愛的.柳如是》是否度身訂做)。據潘惠森在演前講座提及,《使命必達》由全女班演出,主要是因為話劇團男演員已安排參演《天下第一樓》,該檔期不如創作一部劇由團中女演員演出,以此可知《使命必達》在寫劇本時應為話劇團女成員度身訂做。據演前講座的分享,潘惠森寫此劇時有兩個背景,第一個是他年少時險遭海浪吞噬的險死經歷,第二個是在創作此劇時突病入院,出院後病情仍對日常生活有影響。在這個背景下,完成這個劇似乎成為了他的使命。這兩段經歷加上是為話劇團特地創作,這份劇本理應「份量十足」、甚具意義。然而,儘管可見演員投入巨大心力去演,製作也不算敷衍了事,網上的評價卻是負面較多,令人不禁思考箇中原因。以下是筆者作為觀眾一員提出的可能原因:

第一點是劇情和期望的落差。根據香港話劇團網頁及場刊的劇情簡介:「一班英姿颯爽的女子出現在一個特訓場,疑似即將參加選拔,幾乎要攀石游繩,騎牛睡冰,心口碎大石,到底所為何事?憑著一己信念,關關難過關關過,到底有什麼激起一群英雌的澎湃激情?面對看似遙不可及的使命,女士們誓要奔赴地表最不適宜人類居住之處,找出最需要聖誕禮物之人,交付所托。」按此段劇情介紹,觀眾很易理解這群女士有一個重要的任務要完成,就是要到一個環境很嚴酷的地方,克服困難而送出聖誕禮物予最需要之人。如此一個實在、具體的劇情介紹,實際演出卻是用比較抽象的方式呈現,而且內容和所描述的有出入。例如實際劇情道此群女士是因為簽了合同所以參加任務,無觸及任何選拔過程;所謂特訓的呈現非常敷衍,無「攀石游繩,騎牛睡冰,心口碎大石」可比的難度,各角色「講多過做」。最不適宜人類居住之處是地球最寒冷地方Oymyakon,領隊提及此處之冷讓人「一係食冰,一係變冰」,但當角色到達此地時(或者不知道角色有否到達此地),所謂的極寒並無提及,全員角色衣著仍舊清涼。如此具體「找出最需要聖誕禮物之人,交付所托」的任務,實際劇情完全無觸及,反而是以《老人與海》的內容暗喻完成任務之難。觀畢此劇,才意識到劇情簡介只是一個「比喻」,嚴苛一點的說法就是「貨不對版」。而且在劇季介紹時,宣傳也無提及此劇創作概念源自《老人與海》,而最後劇情卻大幅度引用《老人與海》的劇情及對白作二次創作,又加深了這種「貨不對版」的感覺。最重要的一點,是題目曰「使命必達」,某程度是強調了任務的重要性(或者是對某人的重要性),又或者負責任務的人本身具強烈的使命感,總體而言,這個使命有潘惠森在演前講座提及的「崇高」感。然而,劇情傳遞不出這種崇高性,領隊只是因為幫傭離職就要請辭,眾角色也傳遞不到任務的意義(或者說他們不知道具體任務是甚麼),如此一來,劇情中這種「使命必達」的精神就蕩然無存。

潘惠森在演前講座中提及劇本中的「廢話美學」,然而,講廢話同講粗口、講笑話一樣,都有其特定性的。例如講粗口將情緒融匯到語句中,才能講得流暢、一氣呵成;講笑話有一定節奏,同樣一番對白,有人講得好笑有人講得唔好笑。但除了怎樣講,誰人講也相當重要,角色人設要先建立,粗口和笑話才能充分表現其語言特性。雖然潘惠森没有提及它的「廢話美學」要達到甚麼效果,但假設它要以廢話傳遞出意義,那講的人就先要無可救藥地信納他所講廢話的世界觀及邏輯。例如潘惠森編劇的《在天台上冥想的蜘蛛》也有大量意義不明的廢話,但角色張天、陳露等人有一個較立體的人設,他們所講的廢話反映他們精神世界中的意義。然而,在《使命必達》中,角色數量較多也少筆墨去舖陳個別角色的背景及心路歷程,因此他們講的廢話無法辨別出差異性,無法體現角色講這句話的緣由,因此意義就被削弱或含糊不清。例如有一段講中奬的廢話,大概是角色解釋中了九千九百九十七元和一萬元的分別,因為缺少了三元,所以她不會跟人說中了一萬元。這段廢話可以很有意思,但視乎它由誰人講或在甚麼情況下講,現在則顯得莫名其妙。一個正面的例子是郭靜雯飾演的雯雯,因為她身高問題,她問其他人是否取笑她身高就很合理也很好笑,也塑造了她稍為內向、自卑的內心世界,她之後敘述在膠袋中變了一隻兔子的故事,這段經歷就能配合她的形象,可以理解這段經歷為何對她而言是有意義的。整體而言,劇中演員幾乎演足全場1小時50分鐘,演員要處理較欠關連性的對白及後段的動作戲,相信演員也演得辛苦,專業精神可嘉。但劇中眾角模糊,劇中人物有名但無個性,遺憾地無法單以「廢話」構築人物,人物顯得概念化而欠立體。話說編劇寫此劇時可能是配合演員去寫角色的(劇本的角色大概是他們的花名),不知道她們是如何理解她們的角色呢?如果場刊能提供她們對故事及角色的思考,或者可以幫助觀眾理解她們的「廢話」之美。同樣,潘惠森在演前講座提及到此劇「眾聲喧嘩」的特點,例如討論巨蟹座和雙魚座為何不和。「眾聲喧嘩」(Heteroglossia)是俄國理論家巴赫金(Mikhail Bakhtin)提出的理論,指語言中包括不同社會群體、階層、個體的差異﹐反映社會的多樣式。但現時由於角色過於「同質」,欠缺個性,因此體現不到個體的差異,眾聲的對白也就失去對撞的戲劇張力。

如果此劇有具戲劇性的情節及群戲,由話劇團助理藝術總監方俊杰來導演是不二之選,他能凝聚演員共同說一個具戲劇性的故事,挑動情緒、讓人發笑、塑造令人難忘的場景。但《使命必達》的風格卻是偏向實驗性、抽象化的作品,例如後段結合《老人與海》,概念化地以打魚、魚獲被鯊魚咬走的《老人與海》劇情來比擬完成使命之艱辛。以平鋪直敘的方式讀對白、說故事,欠缺有意境的處理,整體呈現難免過於平板呆滯。相較之下,一些比較形象化的表達手法,例如在舞台集體瑜珈,或者反而能以一種詩化的手法去傳達概念性、精神性的東西,雖然都是不知所云亦無法推進劇情,但至少能傳遞情緒、情調,反而較有記憶點。而且,此劇佈景較簡單,又少轉景,但又不屬符號化或象徵性的處理,因此難言有效呈現任何氣氛,對說故事幫助不大,美感方面也一言難盡,甚至有網友吐槽雖到極寒之地但一點雪也沒有(反而宣傳海報有,甚為諷刺)。整體而言,感覺製作人員已經盡力完成其使命,但可能是出於對劇本的理解不同(或不解),整體呈現比較混亂,整個製作就真如「眾聲喧嘩」﹐一時冷一時熱,一時寫實一時抽象,未能做到風格的統一。

《老人與海》中老人拼命殺死大魚,但回岸時大魚已被鯊魚啃光,只剩骨頭;今日話劇團潘Sir抱羔完成此作劇本,但演出效果不如預期,感覺網上評價如鯊魚,要將大魚啃食殆盡。但正如老人堅持拖回只剩骨頭的大魚,堅持創作的使命是崇高的。此劇本予筆者一種感覺——編劇講的是自己的故事,眾聲只是編劇雜陳的內在對話,所言的「廢話」實是編劇的肺腑之言。雖然《使命必達》是為香港話劇團度身訂造,但要讓一個歷史悠久的劇團去演自己藝術總監的故事,本身就有一定制約和局限。那一天另一個劇團用另一種手法在另一個場地讓另一批演員演此劇本,說不定能說出另一個版本的《使命必達》,體現「老人」在劇場的崇高使命。

劇名:《使命必達》
劇團:香港話劇團
地點:香港大會堂劇院
觀劇場次:2024年12月10日 晚上七時四十五分 
場刊︰連結

圖片來源:香港話劇團網頁

文章列明作者,歡迎引用、 連結或轉載。

#使命必達 #香港話劇團 #潘惠森 #方俊杰 #香港大會堂劇院 #劇評 #香港劇場

「陳洛零」的個人頭像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